前兩天,我給學生上文學課。上課前,班長問我說,老師,這門課快結業了,給我們說說怎麼考試吧。我說,你們來問我怎麼考試,其實我想說,你學文學也罷,學影視也好,學音樂、美術、舞蹈,你學一切一切,只不過是為了不泯滅人心,為了能夠喚醒人心的悲憫和善良。
我剛好在地震之前講杜甫,杜甫之前是講李白。我說,這一個月,我們的魂魄一直徘徊在巴山蜀水,我們跟著詩聖、詩仙走在大地中,感受“花近高樓傷客心,萬方多難此登臨”,看見“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雲變古今”。李白的心,杜甫的心,他們的巴蜀,就在此刻,成了什麼?你看看他們的故里,再看看今天的綿陽,在一片廢墟的時候,你們問我怎麼考試,我會考你李白是哪年出生、哪年去世的嗎?我會問你杜甫什麼時候做了左拾遺嗎?我都不會。
杜甫、李白他們在當時是怎麼看古人,怎麼尋訪古人的呢?杜甫尋找諸葛亮的時候,“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宮城外柏森森”。他心中的忐忑、無處尋覓,內心的那種虔敬,我們今天能觸摸嗎?他去探訪王昭君,他說“群山萬壑赴荊門,生長名妃尚有村”,他忐忑地追問,今天的村莊還在嗎?
實際上,杜甫怎麼去尋找古人,我們就在山水歲月中怎麼去尋找他們。你能尋找到所有這一切,就只因為一個理由,那就是你已經把這種尋找變成了生命中慈悲的力量。
劉禹錫說,“人生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有時候,山川依舊,物是人非。杜甫說,“人生有情淚沾臆,江水江花豈終極。”即便是大震之後,草木還是萌萌綠綠,這個季節還有遍野的山花。“以樂景寫哀,倍增其哀”,大自然繁花麗景的時候,生命一瞬間就沒有了,很多還是孩子。這就是我說的考試,就是以生命的名義,去考驗一種情懷,而這種情懷不光是垂淚,它必須是行動。
我不知道我還能做多少,我感到特別無奈。我和助理說,從19日開始,我要待命,我要隨時準備去災區。我後面所有的安排都放下,所有的講座都不講了。本來21、22、23日的講座都排滿了,助理挨個跟人家發信息,說現在都不講了。有人給我發信息說,于老師,您現在不講了,當地都安排了,都發通知了,我該怎麼跟人家解釋啊。我跟他說,以生命的名義,有什麼不能解釋,有什麼需要交代的呢!
大災當前,我就是想去廢墟上陪陪他們。我不能說我敢做什麼事,我就是想去陪陪那些沒了孩子的媽媽,還有那些剛挖出來的孩子,我是個老師,我想去陪陪他們。所以,現在再讓我坐而論道去講些什麼,我講不出來,我不在狀態。
我剛才給央視新聞中心直播組前線記者打了個電話,問他們我能不能去。他們說,于老師,我們新聞中心10個人報名請戰,現在只批了兩個名額,目前前線物資緊缺,記者去得太多了不合適。
在北京的時候,有人跟我說,放心吧,北京沒有餘震,不會殃及的。其實啊,整個中國都在震區,每個人都受傷,每顆心都受傷。(來源:解放日報 本文係于丹5月16日口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