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 你能否概述一下你的《紅樓夢》研究在原來紅學的基礎上有哪些新的拓展,或者說,有那些新的發現與新的方法、新的視角?
答 這個問題本應留待讀者去評說。我只能說我自覺想做的(也許以前的研究者尚未充分作或尚未充分發現的)幾點:(1)想用“悟證”的方法去區別前人的“考證”方法與“論證”方法。我不否認前人的方法與成就,只是自己不喜歡重複前人的方法,不喜歡走別人走過的路。禪宗與《紅樓夢》對我最大的啟迪,是要破一切“執”,放下一切舊套,包括方法論上的“執”與“套”。何況《紅樓夢》本身是一部悟書,連曹雪芹自己也說有些情思只能“心會”,不可“口傳”,只能“神通”,不可“語達”。這是第五回在解釋“意淫”時說的。除了意淫,《紅樓夢》中的許多深邃情思都難以實證、考證、論證。真理有實在性真理,也有啟迪性真理。各大宗教講的都是啟迪性真理,不可證明,也不可證偽。許多大哲學家,都把世界的第一義視為不可知、不可證,如康德的“物自體”,黑格爾的“絕對精神”,老子的“道”,莊子的“無無”,朱熹的“太極”等,都只是形而上的假設,很難考證與實證,文學中的深層意識(潛意識)、心理活動、想象活動、夢幻印象、神秘體驗等也都難以實證。《紅樓夢》中這種描寫很多,通過悟證,往往可以抵達考證與論證無法抵達的深處。(2)揭示《紅樓夢》不僅是大悲劇,而且是一部大荒誕劇,它不僅呈現美的毁滅,而且呈現醜的荒誕。荒誕是與現實主義、浪漫主義等概念同一級的文學藝術大範疇,不是諷刺、幽默等一類的藝術手法。二十世紀的西方文學,其主流之一是荒誕小說與荒誕戲劇。荒誕作家有兩大類,一類是側重於表現現實的荒誕屬性(如卡繆、高行健、閻連科);另一類是用理性哲學對反理性現象的思辯(如見克特)。荒誕對於曹雪芹,不是藝術理念,而是現實屬性。他天才地揭示了社會現實中那些不可理喻的價值顛倒、本末顛倒。(3)提示《紅樓夢》這部文學大書所具有極其豐富的哲學內涵,這不是哲學理念,而是浸透於文本中的哲學視角、哲學思索和美學觀念,尤其是大觀哲學視角與通觀美學。(4)說明《紅樓夢》是中國文學第一正典(經典極品)和它作為人類文學最高水準坐標之一的理由,如永恒性、史詩性、宇宙性等等理由,進一步確立《紅樓夢》在世界文學史上的崇高地位。
此文還希望告訴朋友們的是,在哲學上,我作了關於“心靈本體”、“靈魂悖論”、“大觀視角”、“中道智慧”、“澄明境界”等一些特別的講述。下面且舉兩例。
寶黛是作者的靈魂悖論
關於“靈魂悖論”。通過哲學闡釋,我的《紅樓四書》揚棄了關於釵黛“褒此抑彼”、“你是我非”、“你死我活”的思維模式,更否定把兩者的緊張視為“封建與反封建”的政治解說,而認定林黛玉與薛寶釵乃是《紅樓夢》作者靈魂的悖論。林黛玉(包括賈寶玉)負載的是中國文化中“重個體、重自然、重自由”的一脈內容;薛寶釵(也包括賈政)負載的是中國文化中“重秩序、重倫理、重教化”的另一脈內容(這也可以說莊禪與孔孟兩脈的對立)。兩者都是曹雪芹靈魂的一角,都符合充分理由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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