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評社北京2月6日電/即便從1637年的鬱金香投機算起,人類與經濟危機也已“驚情四百年”。但對中國人來說,經濟危機引發的第一印象恐怕還是“倒牛奶”——在那個一年也喝不上幾次牛奶的年代,中學教科書將此描述為:經濟危機是資本主義特有的經濟現象,每十年爆發一次。資本家寧願把牛奶大桶大桶地倒進河裡,也不肯給窮人喝……
新民周刊報道,2008年波及全球的金融危機,讓已經融入世界經濟體系、對外需過度依賴的中國,第一次體會到了經濟嚴冬的寒冷。外貿出口、制造業、房地產業、IT業等實體經濟領域的連鎖反應,一時間讓產業鏈各個環節都如驚弓之鳥,“限產”、“倒閉”、“裁員 ”、“減薪”、“民工返鄉潮”成為最讓打工族揪心的話題。
在經濟高速增長30年後,中國接下來還有沒有可持續的經濟發展?中國憑什麼打破東亞模式的經濟增長周期?
企業裁員潮湧來,台灣地區民衆要求政府救援
中央政府承諾的4萬億顯然是“拋磚引玉”——借此拉動地方政府與民間投資的蓬勃熱情。但在經濟的冬天,在“不確定性”的階段主題下,手握現金的民間資本,更多在休整、觀望。在這樣一個從傳統的出口大國向消費大國轉變的關鍵時期,一向被視為中國民營經濟晴雨表的溫州商人,開始重新思考自己的經濟定位;一直以精明著稱的晉商們也紛紛施展“過冬術”;“保增長就是保就業”日益成為共識;農民工的城市化更被賦予“新30年經濟增長引擎”的決勝使命——
如果說中國的改革始於30年前的農村,中國改革30年也是城市化的30年。而今經濟轉型、背水一戰,也許有望再次從農村吹響號角。過冬而不“貓冬”,或許才是中國人的真實寫照。
下一個被裁的會是誰
“從小只知道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不知道慘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第一次感覺到原來的日子還是值得感恩的。”
什麼是recession(衰退),什麼又是depression(蕭條)?
沒受過什麼高等教育的美國前總統杜魯門“話糙理不糙”:經濟衰退是你鄰居丟了工作,經濟蕭條是你丟了工作。
進入2009年,全球裁員、減薪的消息更為密集。1月22日,微軟宣布將在未來18個月中裁員5000人,將在全公司範圍內降低基本工資。這是微軟成立34年以來,首次進行如此大規模的裁員。隨後又傳出日立、柯達、IBM、洛杉磯時報、華爾街日報擬裁員……
而這場風暴也開始從其他國家、其他城市、其他行業、陌生人,逐步蔓延到本地、本行業、熟人,甚至我們自己。
2008 年12月31日,不景氣網的創始人程亮告訴記者:“網友自己做了一個不景氣指數,分為1到9 九個等級。全國各地網友共有4000多人關注,439人投票,他們把12月的不景氣指數大部分投在兩個數字,一個是5,一個是9。我們做了一個平均之後,得出來的數字是5.77。”
趁熱打鐵的他又趕緊懸賞掛出了1月份的不景氣指數。才過了沒幾天,就發現32個投票中,有 14人直接點9。“很多人看到5.77後會不忿:憑什麼這麼低,我都這麼慘了,他就會去直接點9。從這幾天的帖子能感覺到,像‘公司把我裁了,怎麼辦,救救我!”或者‘我們公司已經裁了20%,馬上到我了!’這樣直接喊自己遭遇危機的白領越來越多。”上海茂名南路169弄一套40平方米的一居室裡,程亮感慨地說著這番話。房間裡網站的設計師、程序員、內容編輯見縫插針地利用一切桌椅板凳辦公,常常還不得不抱著筆記本“騰挪輾轉”,只有那只名叫Sam的波斯貓紋絲不動。
街上流行不景氣
程亮是上海電影制片廠青年導演,2005年創辦的“都市客”網站在滬上白領中頗具人氣,而今拍腦袋出來的“不景氣網”,在2008年11月24日正式上綫後,網站短短一個月點擊率便飈升到每日近20萬點,央視、新華社、鳳凰衛視、第一財經、華爾街日報、德國之聲等國內外重量級媒體聞聲而動。
這個被IT人士驚為“百萬格子”的創意,緣起開心網一個小兄弟不經意的玩笑話:“我們在外面人頭挺熟的,從11月份開始整天有失業的朋友找我們介紹工作,他就說幹脆開一個掮客網。他一講完我就很激動,當晚就睡不著了,通宵打電話給設計師,要做一個在不景氣時代背景下抱團取暖的網站,記錄這一段歷史。”
最初“不景氣”僅分為開源和節流兩部分,但做了兩三天程亮就感覺到不對勁:“來的都是‘痴男怨女’,你一言我一語,形成了一個非常壓抑的氣場,於是趕緊設計了減壓、充電等板塊。”正如這個網站首頁打出的口號:“不景氣是一種時尚”、“雄赳赳,氣昂昂,攜手走過冬,開源節流,同舟共濟”。程亮希望傳達出來的基調是:“不景氣的時候,大家更需要一種‘日子還得過下去’的信念,一種自我調侃、苦中作樂的精神。”
在這場經濟危機中,80後是備受關注的一個群體。此前他們被社會定義為:職場上的新人,社會上的菜鳥,理財上的白丁,花錢上的高手……
但程亮告訴記者,當別人都在抱怨,有一個年輕的小網友站出來說:“從小只知道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不知道慘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第一次感覺到原來的日子還是值得感恩的。”
還有一位女網友,突然從男朋友媽媽的口中得知,一起生活的這個男人已經失業兩個月了,但是他卻天天正常“上下班”。
“ 最後這個女孩想出了一個辦法,她也不跟男友說穿,從來不會做飯的她開始在網上研究菜譜,他們不出去吃了。這才是行動啊。新的一代人其實很正視現實,他們并沒有自怨自艾下去。我查她以前的文字,那個女孩沒有工作,每天在家睡覺、上網,原來就是這樣的人。通過這次危機,她學會做人了。”
程亮并不知道她和男友之間有沒有把失業這件事情說清楚。女孩最後一個帖子說:“我和男友開始天天去體育場跑步。”
程亮創辦“不景氣”的初衷,還在於自己也正“不景氣”著。
“原來跟投資人已經敲定了2009年一部電影的投資,僅僅200萬,結果經濟危機了,不景氣給了投資人一個最好的拖延你的理由。聽到緩一緩,以我多年江湖打滾的經驗,就知道此事多半不成。
“ 中國一個很著名的時尚傳媒集團找我拍一個年終宣傳片。以我的經驗,這個廣告的制作費最起碼是十幾萬,沒想到最後僅僅給了2萬元。導演也不用了,傳給我幾張 JPG的圖片,後期機房剪了一個PPT。我2008年下半年接到的所有生意加在一起,還不如上半年一單大廣告的收入多。
“本來我以為是自己學藝不精,才會這麼慘。後來廣告界的朋友告訴我,很多廣告公司的器材部,已經一個月沒有租出機器了。先不說經濟危機之下廣告公司的生存狀態怎樣,這是個硬指標,說明大家都閑著。我們踢球的團隊也是人越來越多,原來每周能聚齊七八個人就不錯了,現在20個人都不止,大家都沒事幹了。一下子我就感覺出了危機的嚴重性。”
大裁員晴雨表
程亮的遭遇,在一家著名招聘網站的首席運營官肖冰 (化名)看來,印證了他的一個判斷:廣告業是經濟的晴雨表。“他們都是一手托萬家的企業,靠無數企業的市場費用來養活自己。當企業看一看近兩個月的收入狀況,再研究一下2009年的增長預期,最容易控制的預算就是大幅砍削市場品牌推廣的預算。”
當廣告行業普遍掙扎求存的時候,經濟寒冬就已來臨。裁員、減薪也成了衆多跨國公司乃至本土企業縮減開支、准備過冬的必選項。
去年11月初,一封名為“大裁員第一波”的郵件正通過各大公司的企業郵箱瘋狂傳播,共涉及22家跨國企業、40家國內大中型企業和116家國內中小型企業,令敏感的職場人士不寒而栗、人人自危。肖冰認為這份“黑名單”是信心崩潰的多米諾骨牌中一個典型的環節。
中國人力資源網在去年11月10日發起了“危機期間,您企業的人力資源管理在做下列的動作嗎 ”的調查,得到千餘位人力資源專業人士支持,參加調查的行業涉及了外貿、制造、房地產、IT、通訊、生物制藥、石油化工、汽車、咨詢、廣告、旅游等,企業性質包括外企、私營企業、國營企業等。抽樣調查的結果顯示:70%以上的企業在金融危機到來之際,實施了程度不一的“瘦身”行動,其中33.75%的企業采取了裁員、減薪、降低福利等人力成本控制方式;23.64%的企業采取了重新規劃人員配置、調整組織結構的方式,如取消招聘計劃,內部人員合理調動等; 6.66 %的企業采用了優化績效管理體系。另外,超過10.03%的企業雖然暫未采取“瘦身”行動,卻也在緊練內功,做前期的熱身准備。還有超過15%的企業尚未采取任何行動,一切正常運作。
肖冰認為:“外資背景的金融企業,受到的衝擊是第一波。并非它們在中國的市場受到了金融危機多大衝擊,以至於快到我們耳熟能詳的一些著名的外資在華機構都出現大規模的裁員。而是它們的母公司正處於漩渦中心,全球計劃發生變化,不得不在中國進行成本控制。
“從數據上看,比較明顯的第二波是直接面向歐美的出口型企業,如外貿、制造業等。它們受到的衝擊直接來自海外市場的需求嚴重萎縮,其中珠三角受到的影響比長三角更大。”
在深圳關外的萬達電子廠,來自於江西吉安的吳永霞,十幾年來從一個打工妹,做到了總經理助理,企業也從十幾人的小打小鬧發展到了3000人的大廠。然而從 2008年下半年開始,來自歐美的訂單便減少了一半。為節省開支,從去年8月份到現在,約有三分之一的工人陸陸續續被辭退。“如果情況不好,還要裁人。他們是多是來自湖南、湖北、四川、江西等地的中專生,也有少量的農民工,基本上都是從哪裡來回哪裡去了。繼續呆在深圳,也很難再找到事情幹。剩下的工人,也是有單就做,沒單就放假。因為制造業有一個兩難:沒有訂單的時候,人員過剩;有訂單的時候,招熟手又非常困難。所以得根據訂單的情況非常靈活地去掌握。”
由於IT產品及服務的消費大戶是金融行業,無論是傳統的PC巨頭,還是起於新經濟的互聯網霸主,乃至軟件外包企業、芯片廠商,都不得不面臨“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痛苦。
關於“互聯網將遭遇寒冬”,肖冰認為不能一概而論:“有非常清晰的盈利模式和現金收入的互聯網網站,受到的衝擊要遠遠小於到今天為止還沒有清晰的盈利模式和現金收入的這樣的互聯網的網站。”
阿裡巴巴已經砍掉所有投資項目,捂緊錢袋,提出了“深挖洞、廣積糧、做好做強不做大”的口號,早早儲備下20億美元准備過冬。他們的預期是:我們即使是跪著,也會成為最後一個倒下的。
而家底不厚的互聯網企業,則越來越對在人力資源上壓縮成本達成了共識。不景氣網的程序員海濱,在加盟“不景氣”的前幾天,還是一家IT軟件公司的技術總監,月薪上萬元。2008年11月,他所在公司開始裁員,10%的員工合同到期沒再得到續約,另有一部分在所謂的部門調動中被變相“蒸發”,留下的人薪水被減了四分之一。
世界上第八大芯片制造商瑞薩首席運營官Katsuhiro Tsukamoto曾警告說,美國和其他國家的經濟危機有可能“嚴重影響”半導體產業,如今不幸言中。
隨著經濟危機向實體經濟的蔓延,電子類產品需求首當其衝,作為世界芯片的主要制造生產地,亞洲芯片制造商普遍承受巨大壓力。
“ 芯片廠都非常大,總投資下來至少需要十幾億美元。訂單大幅減少,導致國內芯片廠家原來能賺錢,現在虧本。原來虧本的,現在就虧得就更厲害。在上海張江高科技園區,某政策扶植力度較大的芯片廠,雖然還沒有宣布裁員,但是減薪減得很厲害。以往如果滿負荷生產,普通員工每月薪水近4000元,一年拿18個月的薪水,而且每年都會加薪。但最近普通員工的薪水都減了20%到30%,中高層減得更多,達到 30%-50%。此外還實行強制的無薪休假。而另外一家抗風險能力更差的芯片企業,已經在去年10月、11月份就開始裁員,第一步就裁了20%,近200 多人。”趙勇說。他的母公司為這些芯片廠提供自動搬運設備,這樣的公司全世界只有4家,而趙勇所在的分公司則為這些設備提供後期維護。
“ 我們的日子原本很穩定。”趙勇不無留戀地回憶,“因為中國大陸市場大、勞動力便宜,台灣地區和韓國、日本的芯片商每年在大陸基本上都有兩到三家的擴展速度,我們至少能拿到一家的訂單。幾年來都是業務一直增大,招的人越來越多,根本不擔心業務萎縮。等過了兩年或者三年的免費保證期後,芯片廠就要為設備維護付費。一個小時以上百美元計算,去一次服務費高達四五百美元。但現在客戶那邊突然不景氣了。他們沒事做,我們也開始沒事做。芯片廠削減開支的同時,也把我們服務的價格壓得很低,甚至冒著鬧出更多故障的風險取消服務,自己來維護。”
IT企業裁員一般呈現兩個極端,或者先從高層開刀,或者是沒有什麼經驗、技術的新人。 2008年12月,這家公司覺得3名銷售經理有點多,通過績效考核,裁掉了一名。同時也開始實行強制休假:“公司要求每個星期多休一天。我們是按照每月 21天算薪水,相當於每個月減少了4天的薪水,接近20%。原本每年5%-10%的漲薪也不再提了。”
為了貫徹總公司全部削減包括辦公用品、接待、出差等所有費用的要求,趙勇他們的辦公室也合二為一,一舉將月租從8萬元減少到3萬元。多出來的桌椅,趙勇扛走了一把椅子,另一個同事瓜分了一張辦公桌,剩下的賣了200多元。
“ 我們這個寫字樓以外貿、設備服務、會計師事務所、房地產公司居多。原來沒有什麼空置,現在空了有兩成左右。聽說還有好幾家要關門走人,也沒有誰來看房。我一看到哪層的樓梯間又扔出一堆桌椅,就在想又是哪家公司要往外搬了。他們有可能是換偏僻一點、小一點的辦公室,有可能就是倒掉了。”
無獨有偶。深圳某地產公司的人力資源總監林強在逛街時,也發現一家公司在路邊擺了很多辦公桌椅在賣,像跳蚤市場一樣,打的旗號是:清倉之後回家過年。而問起他那些開公司的朋友們最近都在忙什麼,答曰:“搬家。”
在肖冰看來,金融危機衝擊的第四波是房地產行業,相當於“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木梁”。“就我所知,一些房地產公司的流動性非常大。北京某房地產企業,一個部門一個部門地裁人,如果有幾個銷售部分別在做不同的項目,其中有一個銷售部就會全裁掉。”
林強說:“我從來沒經歷過這麼困難的時候。1月10日左右出財務報表,我了解到很多企業2007年還是高奏凱歌,到了2008年便急轉直下,開始出現虧損。財務報表一般不對普通員工公開,只有公司高層或者財務部的感受會更加深刻。”
房地產企業分為三級,一級為房地產開發公司,二級為策劃、代理一手房的公司,三級為賺取二手房傭金收入的中介公司。
林強分析道,一級市場中的大公司一般不會出現資金鏈斷裂問題,只有一兩個樓盤的中小型開發商承受的壓力非常大。廣東惠州大亞灣有一個新區,很多房地產開發公司扎堆地去那裡拿地。曾經有一波湖南的老板,將近40多人,集中過去拿地做開發,後來 100%全軍覆沒。但因為策劃、代理、基建工程全部都是外包,一個房地產開發公司可能也就10-30人左右,人力成本占比微乎其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