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評說
美國總統奧巴馬新官上任,便艱難地推動國會通過高達八千多億美元的經濟振興計劃,而他提名的健康和人力資源部長達什勒卻因為漏稅醜聞不得不退出,奧巴馬也不得不出來認錯。他的經濟振興計劃雖然勉強在國會通過,但缺乏共和黨的支援,他那種超越黨派之爭的理想主義光環已經大為減退,雖然獲得勝利卻受傷不輕,代價慘重。這也可見其日後的路途之坎坷。在我看來,奧巴馬要最終成功,一個基本的前提就是反左。
美國的政治,最近十幾年被保守派和自由派的左右之爭毒化。民調反覆地顯示:大多數選民對保守派和自由派的激進路線非常懷疑,所持的是中間派的溫和立場。而正是這些沉默的大多數,在近年來的黨爭中沒有被代表。為此負主要責任的是美國前總統布希。他2000年大選時之所以險勝戈爾,一大原因就是他的所謂“有同情心的保守主義”代表著溫和的保守主義立場,能夠為中間偏右的國家所接受。但是,他上臺後採取了我當時所形容的“不得人心而得天下”的策略,仗著保守派比自由派有二比一的優勢,急劇右轉,把極右翼作為自己的基地,讓中間選民在左右兩個極端之間無所適從,保證以一兩個百分點壓倒民主黨。這一策略,在短期內確實很有效果,使他得以連任,但卻分裂了國家,並縮小了共和黨統治基礎,損害了其長期利益。
奧巴馬這次能贏得這麼順利,長期的原因是民主黨在失敗中求變、擺脫了立足於本黨基地和意識形態的策略,採取了“五十州戰略”,海納百川,超越黨派分歧。2006年中期選舉一舉奪回國會,靠的不是自己的自由派意識形態,而是一群保守的民主黨候選人。這次奧巴馬競選,也許諾採取新的、超越黨派的政治,甚至把美國前總統裏根當成自己的楷模,結果拿下了幾個共和黨的州,獲得壓倒性的勝利。如今美國民情左轉,但絕不是一個左翼國家,而更可能還是個中間偏右或者中間派的國家。奧巴馬新政的一個最大的使命,就是超越自由派的單一意識形態,結成跨黨聯盟。他把蓋茨留任國防部長,物色共和黨人做商業部長等等,也體現了這樣的誠意。
但是,當他這樣做時,必須抵抗黨內左翼的壓力。這種壓力,正隨著奧巴馬新政的展開而增加。比如,《紐約時報》的左翼專欄作家克魯格曼(Paul Krugman)就在自己的專欄中發表《卡在了中間》一文,攻擊奧巴馬的就職演說太中間派,不夠左。此公因為過去的經濟學研究而剛剛獲得諾貝爾獎,但政治上非常左,最近寫文章經常不講經濟學之家法。比如,他大肆鼓吹加大政府投資度過危機。這樣的立場,本身完全可以從經濟學的角度加以捍衛。但是,當一些經濟學家指出政府開支的加大將擠壓私有經濟的投資這一合理的質疑時,他則幾乎將此問題繞開而不答。這次他發難,主要是因為奧巴馬的就職講演談到這場危機的“集體責任”,即全民都逃避了做出艱難的選擇。克魯格曼則攻擊說:現在的經濟危機,只是少數華爾街的人的責任,怎麼能讓老百姓負責?
這充分體現了保守派和自由派意識形態上的分野。保守派強調個人的責任,自由派則強調個人的權利,甚至不惜把不是權利的東西當成權利。比如這次經濟危機的導火索是房地產的次貸問題。對此,華爾街當然有責任。但是,一個巴掌拍不響。次貸之所以形成禍害,主要是因為大量的普通老百姓把擁有超出自己支付能力的住房當成自己的權利,在只有4萬美元年收入、5000美元的存款的情況下,竟購買了50萬美元的住房。現在這50萬美元的住房價格已經跌到了40萬美元以下,房主欠銀行的錢還有40多萬美元。在這種情況下,房主乾脆賴賬:房子不要,賬也不還了。貸給這些人錢的銀行,當然是自作自受。但是,這些沒頭沒腦地消費、欠錢不還的人,難道一點責任沒有嗎?為大多數人開脫,把經濟危機歸罪于“少數人”,這就像美國人因為自己超前消費、欠債過多而破產後,反而怪罪中國人儲蓄太多、借給自己的錢太多一樣荒唐。
奧巴馬強調集體責任,擺脫了左翼的狹隘意識形態,也表示他認識到共和黨政治哲學中的可取之處。這本是個進步。如果能把這樣的理性貫徹到其政策之中,則大有成功的可能。但是,他這樣做首先必須抵抗克魯格曼這類“屁股決定大腦”的左翼。如今共和黨潰不成軍,難以對民主黨形成有效的制衡。奧巴馬政府則民氣甚旺,似乎秉承天命。這種時刻,最大的誘惑,也是最容易犯的錯誤,就是急劇左轉。(來源:新京報,薛涌 知名學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