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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千榮像 李媛 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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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評社香港4月4日電/東方早報報道,近期的日本連發災難中,日本東海大學教授葉千榮先生的微博成為眾多網友最為信任的即時消息來源。他幾乎每天早晨一起床就不斷報告最新情況,直到深夜。趁他回滬赴約的短暫間歇,《上海書評》請他詳談日本人面對災難的表現及其所反映出的國民性。
您從最開始就在微博上直播地震新聞及觀感,當時印象最深的是什麼?
葉千榮:是震後日本國民的自律意識。三次激烈的晃動結束後,我從酒店地下車庫將車開到了大街上,看到一幢幢大樓都在“吐出”滾滾的人流,每條大街的每條車道上都排滿了車,兩旁的人行道上全是摩肩接踵的人群。但是,他們都在一種異樣的沉默中緩緩移動腳步。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就好像遺體告別儀式時的那種靜默和步履。雖然沒有哀樂,但是所有人腳步挪動的節奏都是一致、有序的。大部分的人戴著口罩,背著包,穿著大衣,互相沒有交流,也沒有人搶先或插隊,上百萬人在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這一刻他們肯定都明白至少要步行三四個小時才能回到在郊外的家。但他們依舊平靜地走著,車道上雖然塞車,但沒有一個人試圖走到車道上,儘管這樣可以走得更快。當時感覺仿佛這個民族在一個巨大悲劇到來的時刻,開始了一場全民族的出征。於是,我在車裡發出了地震後第一條微博,說好像是一個巨大的無聲電影的場面,仿佛是《出埃及記》裡的一幕。
在地震之前,不可能進行過幾千萬人同時參加的地震演習,也未告訴大家在震後將用這種節奏步履回家。我想,那一刻,他們之所以統一在一個節奏、一種秩序裡,是因為他們潛意識中有著深深的自律意識。那麼,什麼是日本人的自律意識呢?很多學者經常指出中國和日本之間的共性,還有學者會經常告訴大家,日本的文化都是從中國過去的。但是在日本,通過那樣的場面,你可以感到這個源自中國的儒家文化,在日本有了不同的發揮。我覺得,中國的儒家文化就像李澤厚先生說的那樣,是一種“實踐理性”。這個詞聽上去很瀟灑,因為是“理性”,但也有善於計算的成分,向你點明尊儒後面的“功利”,讓你懂得“損”與“得”。
而日本雖有外化了的儒家道德禮儀存在,但道德的目的性和中國不太一樣。日本人把它的目的上升到美學意義上了,於是他不多談這樣做如何對你有用,而總是提示你怎樣做才美。日本列島位於四大板塊衝撞之地,是個從一開始就注定要和地震、台風、海嘯、火山這四種自然災害為伍的民族。這種宿命形成了生命觀中的“無常”意識,人們普遍接受“人生、自然都是無常”的觀念判斷。自覺或不自覺地在此前提下追求即便短暫也美的人生,讓生命好似櫻花一樣在瞬間綻放。這種對瞬間美、短暫美的追求,以及把“有終之美”作為目標,是日本人潛意識中的一個關鍵,依然在影響著思維和行動範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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