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藝考
當沒有唱歌給更多人聽的時候,她是不漂亮的——小時候,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她身形瘦小,頭髮發黃。
1977年的9月是美麗的分割線。她曾經耗了接近半天的時間,靠在山東濟寧師專的一棵大樹下,從早上8點多鐘,到11點40分左右。那天身上穿的是花格棉襖,套一件褂子。她自己也覺得土。被藝考老師的輕慢,讓人更感到難過。
幾天前,她收到了來自山東“五七”藝術學校(後更名為山東藝術學院)的信件,通知當時還未滿15歲,正在讀高中的她參加藝考。
這是一次曲折的嘗試。
在老家山東鄆城,縣城梆子劇團的存在,既見證了她父母的相遇與婚姻,也給予了她5歲就能登台的天賦與機會,使她很早就體驗了“大篷車”式的演出生活。如果1970年代的世界繼續“當前形勢一片大好,不是小好”下去,縣裡的劇團,很有可能為她提供餘生的一切。
身為劇團黨支部書記的父親,被視作“當權派”被批鬥多年,母親也一度被趕下舞台。家中還有海外關係,一個舅舅在台灣,這加重了她家遭遇不公待遇的程度。最現實的問題是,三個孩子要養活,而她是老大。這一年,縣城劇團已經給了她一份工作,可以做個說琴書,或者唱墜子的演員。
正在鄆城駐點的山東省文藝演出團老師楊鬆山,比她的家人更確信,她的天賦完全可以彌補家庭出身上的不足。楊鬆山對這個時常跑來客串演出的小姑娘印象深刻,並認為她只應該唱歌——當時,她主要是跳舞,比如邊跳邊唱《洗衣歌》。她對自己能不能唱歌有些猶豫,楊鬆山試圖打消她的疑慮,想招她到山東省歌舞團,省文化局領導的答覆是:年齡太小,不如先推薦去考藝校。
她接到通知時已經遲了。弟弟生著病,父母走不開,父親塞給她在鄆城一中的音樂老師10塊錢,請他帶著孩子去趕考。又花4塊錢買了兩條煙,遞給縣物資局的一個拉煤車司機,好讓孩子和老師在去濟寧考點的路上,都能有個座。83公里的路,她在發動機鐵殼上坐了好幾個小時。
住的是濟寧的鄆城汽車轉運站,一個老鼠滿地躥的地方。令人滿意的是,開水管夠。出門前母親說,只要每天都能喝上開水,憑她的嗓子,肯定能考上。她很聽話,每天喝三壺開水。考試這天早上,她7點起床,吃了一張頭天買好的大餅,用開水泡著吃。然後走了2公里的路去考點。然後被藝考老師一再擋在門外,讓其他考生先考,一直等到11點40分左右。
藝考老師開始出來吆喝,還有沒有沒考的學生?她從大樹旁走進了教室。大家都已準備收攤,許多人閑坐聊天。有人問,你唱什麼歌?她說《太陽最紅,毛主席最親》。藝考老師告訴談鋼琴的人,給她起個調。又問,起什麼調?
她沒見過鋼琴。在鄆城,只有手風琴和腳踏風琴。她也不認識簡譜。她不知道起什麼調。
藝考老師示意隨便起個調。面向鋼琴的方向,她唱了起來。
就像童話裡的故事一樣,當她唱夠幾句之後,一個老師說,你停下來,站過來給我們唱。人們停止了聊天。一首歌唱完,她又被要求唱了一首《南泥灣》,跳了一段舞,還朗誦了一段毛澤東詩詞《水調歌頭》。“加演”結束之後,她得到了一句肯定:明天來複試吧。接著,她成為整個考點錄取的四五個人之一。
因為家庭出身,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過程注定讓人緊張,但楊鬆山的判斷還是對了。1978年,她有了一個新身份——山東“五七”藝術學校中專部學生。兩年後,楊鬆山帶著她到北京,出現在全國民族民間唱法會演的現場。對於18歲的她來說,這次北京之旅的最大收獲,是一位前輩來要人。
“讓小彭到我們團來吧。”郭蘭英對楊鬆山說。
郭蘭英所領導的中國歌劇舞劇院,當時幾乎是所有歌唱演員心中的麥加,現在也是。楊鬆山雖然是發現她的伯樂,但也依然要面臨許多競爭對手,濟南軍區前衛歌舞團很早就與她接觸,畢業前夕,她被前衛歌舞團借調隨團出國赴北歐訪問,回國之後,很快就辦理了入伍手續。
她記得非常清楚,給她發下來的軍裝,是四個兜的。只有幹部成分才能穿這個。“政治上的解脫,沉重的包袱就卸掉了。”後來,她的弟弟也參了軍。1985年,他們都出現在了對越自衛反擊戰的前線。她是被部隊首長點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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