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剛到美國時因為語言等原因很難真正融入那個環境,你是怎樣做的呢?
王笛:確實很不容易,我當時以訪問學者身份去的美國,雖然出國前上過一學期的英語培訓,基本上只能進行閱讀,速度也非常之慢,聽不懂,只能應付日常生活。1991年,我去了密歇根大學,那裡的中國研究很強,我就開始聽課、聽講座。後來我又去了密歇根大學州立大學,1995年轉到約翰.霍普金斯大學讀博士。這整個是個長期的轉化過程,一直在聽講座、聽課,並不是說一年兩年。
我還記得我在密歇根大學的第一個講座非常失敗,當時參加的有費維凱教授、還有中國研究中心的主任奧克森伯格(M ichelO ksenberg)都參加了,還有從中國來的學者。我有所準備,但是對於西方的研究完全不了解,就去請教其他訪問學者,有人建議把我的各種研究成果做一個概括介紹。這個是絕大的錯誤,因為在西方做報告只針對某一個專題,不能把曾經做過的研究逐個提到,但當時我就是泛泛而談。其實我只要把《跨出封閉的世界》中關於人口與耕地的問題作為中心議題,就會非常精彩,但當時是真的不懂啊!講了以後,大家提問題,我英語不好,聽不懂,就是聽懂了也不知道怎麼用英語表達,根本沒辦法回答,現在想起來,那真是個disaster(災難)。
南都:這其中可能也存在一個學術思維轉換的問題。
王笛:轉變過程是非常長的階段,不斷聽課,一年年不斷大量的閱讀,每周一本書,參加研究生的討論課。。西方研究生的培訓和中國很不一樣,中國的研究生,研究近代史課程就集中在這一方面,西方的話,研究中國史只是你的主修,還需要修很多其他課程包括美國史、歐洲史,還需要修其他非歷史的課程包括人類學、政治學。我在霍普金斯的時候就學了四個領域,本系的領域,另外還有美國的社會文化史,在政治學上修比較政治學,在人類學上修社會人類學,而且每個領域跟著一位老師修整整一年的課,他還會給你詳細的書目,一年之內有幾十、上百本。最後有的是寫論文、有的是考試,通過以後這個領域才算完成,這樣一年一年閱讀討論,不斷吸收。
在國外,博士生就是潛心讀書,最後發表一篇論文,而國內博士生至少發表兩篇論文,這是我經常批評的,在本來要吸收的階段,大量的精力都花在發表、出版這上面,就分了心,沒有受到足夠的學術訓練,這樣後勁就有所欠缺。即使在讀博士期間沒有發表什麼東西,但(重要的是)打下了非常堅實的基礎。
前後整整7年,我在國內發表的東西非常少,幾乎像消失了一樣,後來1996、97年有3篇發表在《歷史研究》上,但全是我修課的成果。所以我沒有作其他研究,就是吸收、培訓。
南都:你的博士導師羅威廉對你的學術研究有怎樣的影響?
王笛:有非常大的影響,一個好老師就是要給學生指出方向,引導思考。《街頭文化》的書名就是在他的指導之下提煉出來的。當初我在寫研究報告的時候,題目是“Public Cul-tureontheStreet”,即“街頭上的大眾文化”,但在行文時有時候為了簡便起見,就用了“street culture”來表達,他說這個詞用得好,就把這個作為論文的標題。在做博士論文的時候,一些重要的思路,社會史、文化史的一些書目都是他指導的。這樣能打開思路,看別人怎樣思考這些問題。
美國學術界和中國學術界一個很大不同,就是看你的研究是不是和大家共同關注的大問題進行對話,哪怕你研究的是一些很小的問題,但是你也需要上升到一個更抽象的層次,和大家共同關注的大問題進行學術對話,比如我的《街頭文化》雖然是研究成都的大眾文化,但實際上我要討論的是大眾文化和精英文化之間的關係、社會和國家之間的關係、以及現代中國城市日常生活的演變這樣的大問題。
國內學術界經常強調的是填補空白,這和西方學術界有區別。西方學術界研究就看你現在研究的課題,是不是為大家關注的問題提供哪怕是一個個案的研究。例如對大眾文化的研究,現在西方注重的是國家和社會互動的問題,國家對大眾文化的影響,以及在傳統中國精英文化在多大程度上影響大眾文化,大眾文化在多大程度上獨立於精英文化。這些不僅是歷史學,也是人類學所關注的問題。自說自話的研究方式在西方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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