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有自己的“歲朝清供”。我有個要好兄弟的老家有山有地,每回過年都給我寄來大量甘肅天水的花椒。臘月的江左多陰冷天,特別適合這紅艶喜慶的色澤,袋子敞開,滿室都是花椒熱烈綿長的氣味。我把花椒裝進榫卯結構的舊木鬥裡,它也成了一件擺設,是我的歲時清供。正好家裡有高淳螃蟹,比陽澄湖蟹的肉質更加清甜,我用半碗清水、半碗小麥啤酒加一小把花椒一起煮,煮出來的就是人間至味——這是一個小鎮廚師悄悄告訴我的秘方,新年因此更是鮮香撲鼻。另一個鄉下朋友送來的冬釀,有一壺裡也有我投入的花椒,以椒入酒是荊楚風尚,“奠桂酒兮椒漿”“播芳椒兮成堂”都是《九歌》裡吟唱的新春景象。後來到了唐代,“守歲阿戎家,椒盤已頌花……誰能更拘束,爛醉是生涯。”這是杜甫家的椒盤,據說唐人在正月初一會用花椒酒祭祖或向長輩拜賀,或許是因為古書裡說椒是玉衡星精,服之令人耐老。玉衡星是北斗七星中的第一亮星,飲下這酒,用醉眼迎接新春,身體裡汹湧的,既有新年夜空裡最亮的星光,也有舊年七月的驕陽。
最有趣的一年,清供裡有一大枝野蠟梅。小樹當時在縣城讀高中,過年幾乎不放假,我們只得在陪讀屋裡迎新。父母開電瓶車趕十幾裡路來看我們,只聽見門外一片稀裡嘩啦,卻遲遲沒人進門,原來是肩上扛的花枝被卡住了。最後花先進來,再看見花枝後面他們的老臉,樂得我一陣笑。小樹放學回來往這枝頭一坐,梅花就落了他滿頭滿肩。
這個幸福的日子,也是一個堅不可摧的日子。臘月底,我去機場接小樹,遠遠地看見他在春運人群中的身影。家人曾經擔心那些讓孩子們興致勃勃的聖誕節、萬聖節、感恩節之類的西方節日,會影響他們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固守,可夾雜在奔家而來的滾滾人流中的他,除了回來見我們,還能去見誰?不可能去見聖誕老人吧!就算把全世界的節日都寫在中國的日曆上,大概也撼動不了春節的一根毫毛。他把行李箱“嗖”地朝我滑過來:“回家嘍!”
你看,過年的力量如此巨大,因為它集中了更多願景,除了團圓,還有新生、化解與希望。最重要的,它後面緊接著的就是春天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