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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姐》:性生猛背後有“更重要的東西”

http://www.chinareviewnews.com   2013-10-29 11:56:28  


《美姐》導演郝傑(右一)、主演葉蘭(左一)和台灣著名導演侯孝賢。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中評社北京10月29日電/“大家多支持,《美姐》如果票房不好,很快就會下線。”10月18日上映前,郝傑對記者們說得頗為懇切。作為一名青年導演,《美姐》是郝傑的第二部作品,上一部則是《光棍兒》,講述張家口農村幾個老光棍的故事,內容生猛鮮活,通過網絡視頻流傳後,在各類專業影迷網站上好評如潮。第二部作品就能貼上“龍標”(中國國家廣電總局片頭)公映,郝傑開玩笑說,這是“獨立電影導演的恥辱”—誰都知道,這是成就。

  《時代週報》報道,從籌備到拍攝歷時兩年,《美姐》最後交出的業內成績單頗為好看(第49屆台北金馬國際電影展NETPAC“最佳亞洲電影獎”;入圍西班牙聖塞巴斯蒂安國際電影節新導演競賽單元及東京Filmex國際電影節;2012中國電影導演協會“年度青年導演”提名)。上映前,又因騰訊的網絡盜播,意外得以提前“預熱”,但這一切阻擋不了《美姐》凄慘的排片與票房。

  雖然上映第一天,《美姐》就獲得了豆瓣7.9的高分,但大部分影院只在冷清的上午安排一兩場,有些影院則幹脆不排片。在大量業內人士的吆喝下,票房目前還在緩慢增長,但顯然非常有限。“沒法計算,等徹底下片了,我才能知道賠進去多少錢。”制片人孫奎洩氣地說。

  性生猛背後有“更重要的東西”

  把《光棍兒》和《美姐》連起來看,很容易能找到郝傑的個人風格,兩部電影核心線索的共同點都是:農村裡的性。

  之前,《光棍兒》被評價為“幾乎以‘性’輻射了農村生存圖景的方方面面”。《美姐》則展現了一部個人史:鐵蛋小時候喜歡漂亮的美姐,發誓“美姐是我的”,“長大了我娶你”。鐵蛋長大了,美姐老了,美姐的大女兒正值青春,恰似美姐當年。鐵蛋和她相戀,戀情遭到阻撓,大女兒被迫遠嫁內蒙。美姐的啞巴二女兒被許配給了鐵蛋。鐵蛋不快樂,跟著二人台劇團巡演他鄉,美姐的三女兒又長大了,也和美姐一樣漂亮,主動提出要考二人台劇團,還對鐵蛋主動出擊—鐵蛋的一生都在迷戀同一種形象和夢境,雖然每一次困境不盡相同。

  和城市相比,農村裡的性一直以一種原始、單純的形態出現。著名編劇蘆葦因欣賞郝傑的作品而與其相識,他回想起知青生活時對性的無知:“無意中看見女同志的月經帶,全是血,大驚失色,以為誰有大病了。”郝傑立刻接話:“階級不同。在農村,我們從小看動物就知道性是怎麼一回事兒。”《美姐》中,民宅的廁所都是露天的旱廁,外面僅圍著點栅欄,男人們在院子裡講話,大姑娘大大方方地在旁邊上廁所,上完邊拎褲子邊走出來,臉上掛著單純的笑。

  這樣的氛圍,造就了郝傑在性上肆無忌憚又不乏純真的筆觸,充滿鮮明的個人風格。“我們都是從山裡來的人,娶媳婦生孩子那就是一輩子最最重要的事情。從小聽大人說話,聽人唱歌,都是男女之事,是最重要的東西。我雖然現在出來了,但骨子裡還是那個德行。”

  和《光棍兒》不同,《美姐》裡鐵蛋對美姐的情結,是性啟蒙,性幻想,但更關乎愛。他不似那些老光棍兒們般饑渴生猛,而是一直節制甚至悲情地生活著。在被迫和大女兒分開、娶了二女兒之後,他不惜放逐自己,借遠離男女情事逃避戀愛悲劇。即便美麗的三女兒對他投懷送抱,他的選擇還是躲開、回家。

  原先,郝傑在劇本第一稿中安排鐵蛋盡情追求情愛夢想,和三女兒幹柴烈火,最後死在佳人懷中。但後來他決定讓鐵蛋克制住。“他喜歡人家的媽,搞了大女兒,娶了二女兒,現在還要和小姨子偷情,那……這算什麼?”生猛故事的背後不再有肆意揮霍的欲望,郝傑最終讓他的人物回到了農村人的恪守本分和道德倫理中。“有更重要的東西”,郝傑肯定地說,但他拒絕將這“更重要的東西”具象化。

  “專業人士”嗑瓜子,導演窮忙活

  2013年7月28日,《美姐》又拿下“First青年影展”五項大獎(最佳演員、最佳劇情、最佳美術、最佳編劇、最佳導演)。郝傑領獎時說,自己要“放開撒點野”,嚎了一段二人台後,他接下來的發言更“撒野”:

  “我們呼吸的空氣什麼成色,我們喝的水什麼成色,我們的人本身就是什麼成色,我們的體制、文化和電影就是什麼成色。所以所有的人包括我在內,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別給我投資,不用對我好,對我好沒用,但是要對電影好,我記住他一輩子,電影史也會記住你一輩子。即使人類文明消亡,我們都不在了,好的影像還是會定格在宇宙的某個角落,在那裡有最可貴的尊嚴。”

  郝傑說這段話時,身後是創下國內票房奇跡的《泰囧》導演徐崢、五次拿過金馬獎最佳攝影的李屏賓。衣香鬢影的頒獎禮上,郝傑的表現更像個砸場子的反叛者。第二天,媒體報道忙著把影展評委徐崢的大照片放在報紙的顯眼位置上,只把郝傑的發言作為“奪得五項大獎”的花絮,沒有人試圖理解和反思。

  “別給我投資,不用對我好”,這話是郝傑說給《美姐》投資方、“緣起文化”董事長孫奎聽的。兩人是在北京電影學院進修時認識的同學和老朋友。第一部電影《光棍兒》的投資才30萬,但郝傑自述拍得順利又舒服,因為團隊都是有共同理想的人,他稱之為“小作坊”。《美姐》製作費漲到了120萬,投資方不再是專事獨立電影製作的公司,而是有電視、電影、廣告等多個綜合影視業務的綜合體。董事長孫奎稱自己“投資每個電影都是奔著公映去的”,一口氣給郝傑配了個多達60個人的劇組。這60個人都是成熟的電視電影製作成員,當他們被郝傑拖到張家口的農村拍攝《美姐》時,一場矛盾百出的合作開始了。

  有個小姑娘,懷著對文藝片的景仰主動要求加入郝傑團隊,跟著到了拍攝地才知道,天天都沒法洗澡,直到拍攝結束,結果第二天就跑了。投資方給郝傑配的劇組人員沒法直接跑路,但對工作的抵觸情緒日漸增長。“60個人的劇組只有20個人聽我的,”郝傑說。他不是一個愛擺譜的導演,從來不會端坐在攝像機後面指揮全局,在只有20個人能差遣的情況下,種種細節只能由他自己完成:“一群人等著開機,說導演呢?導演不知道在哪兒挖土坑呢。” 郝傑帶著自嘲回憶起劇組工作人員對自己的評價:“怎麼會有這樣的導演?”他們嗑著瓜子聊著閑天,看郝傑灰頭土臉地前後忙活。甚至連使喚劇組司機,郝傑都要畢恭畢敬:“人家會想,別人都在嗑瓜子,為什麼你讓我幹活?”他從來不敢對這群渙散的工作人員施以怒色。“你要是敢不客氣,人家收拾你一頓。”郝傑模仿他們的表情。

  另一方面,城裡來的攝制組完全不了解張家口農村的真實情況,種種細節也的確需要土生土長的農村人郝傑來一一落實。男主角馮四其貌不揚,是西北一帶最有名的二人台演員,其他人(除了女主角葉蘭)都是業餘演員。拍攝時,總是一大群農村人在鏡頭前亂哄哄地說著難懂的張家口土話。

  在這些所謂“專業人士”背後,是和郝傑工作方式格格不入的“標準商業化製作流程”。和郝傑真正命裡犯衝的,其實就是這一套所謂的“成熟體系”:“專業人士”習慣都市裡短平快的拍攝、嬌滴滴的美女和片場裡很多很多的助理;郝傑則試圖記錄農村的真實生活,按自己的內心需求拍攝故事。也正是因為這一套商業流程,120萬的預算無法真正落實,“錢不夠用,還有很多被浪費了”。

  郝傑窮盡各種方法試圖完成拍攝。人手不夠就自己來,預算不夠就住窑洞,吃自己家裡的飯。但到頭來仍有一個巨大的困難克服不了:原定拍攝60天,拍到40多天,投資方堅持讓他立刻結項回北京,理由是“錢不夠用了”。郝傑說:“我不要錢,你讓我多拍幾天。”投資方堅持不同意,因為劇組給公司的反饋是:“這是我們有史以來參與過的最爛的戲。演員不像演員、劇組不像劇組、方法不像方法。”

  因此,儘管《美姐》上映後好評如潮,但觀眾們看到的,其實是影片拍攝到三分之二時被暫停後的樣子。

  郝傑不能忍受作品沒有真正完成就結項。“有人說我不厚道,人家給你投資,你還罵人。但是我覺得,你要不就別要這個孩子,這孩子要了,明明可以發育好,為什麼不給時間?” 但他仍舊願意理解孫奎:“他是個好人。他是投資者嘛,做股票可以判斷高低點入手,但是電影這事兒怎麼判斷?”

  文藝片與商業片的二元對立

  雖然已經和郝傑相互諒解,但投資人孫奎也堅持自己的想法:“導演計劃拍多少天我不知道,反正他總共拍了45天……總投資在那兒擺著呢,一般一個電視電影,15天就夠了。”他還是在用電視電影的製作經驗作標尺。“我宣(傳)發(行)用了200萬呢。”孫奎說,宣發的費用比電影的製作經費還多,他反而覺得很正常:“人家大片,宣發動不動就一億。”他和郝傑的思維差異顯而易見。

  因為投資方對這樣一部“怪電影”沒有信心,《美姐》的公映日期一改再改,從2013年的賀歲檔一路退到了今年10月。10月18日,《美姐》終於公映。但院線並不待見這樣一部名不見經傳的文藝片,賈樟柯票房最高的電影《三峽好人》也不過區區200萬人民幣。如果院線判斷電影“不受歡迎”,電影將很快下線。

  情況緊急,投資方花了錢營銷,開始帶郝傑在各個城市跑碼頭、拜票,做觀眾見面會。營銷思路也變來變去,一開始喊出的是“中國最美文藝片”,臨近公映時又出了新海報,兩個裸女纏繞在“美姐”二字上,強調重口味。“那海報當然不是我想的,”郝傑說。但他沒有多說,大家無非想讓電影能在院線多留幾天。

  就像《賽德克巴萊》、《逆光飛翔》、《萬箭穿心》一樣,影人和影評人們開始在網絡上不吝口碑,發起“支持《美姐》,不讓下片”活動。北京電影學院教授蘇牧評價該片是“中國電影的史詩篇章”;曾在微博舌戰郭敬明粉絲的史航則一再誇贊《美姐》:“風情入骨,傲骨入心。排片不利,美姐撐住。”專業人士的號召使得《美姐》上映第二天的票房是第一天的三倍,但郝傑對這樣的進步還是報以苦笑:“基礎太少了,三倍也很少。”

  在對《美姐》的好評中,無論觀眾還是影評人,都很容易把《美姐》拿來和《小時代》相比,形成文藝片和商業片的對立。記者們也經常用這樣的對比追問郝傑,慣性的二元思維深入人心:商業大片橫行,文藝電影難有生存之地;一旦文藝電影票房好了,又有“主流化”、“媚俗”等各類指責。郝傑從不關心報章雜誌上的口水戰,但是他不喜歡文藝和商業水火不容的思維:“文藝的情懷我割舍不掉的,對所謂的那些商業元素也沒有興趣。但別人看了我的電影都說好看,那才是商業片的核。”

  “拍電影就是談戀愛,我要心動啊”

  在拍電影上,郝傑是個有天賦的人,拍片只是在他的“感覺”驅動下的一種本能,他自己也強調這一點:“拍電影和談戀愛是一樣的,我要心動啊。做電影就要是這個狀態,我希望傳達給觀眾的也是這個狀態。新作品,我要讓所有人看完後就著墻離開電影院。”郝傑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望著遠方,雙手不自制地晃動。

  時代週報:說一下投入電影行業的原因?

  郝傑:我從張家口考上保定的河北大學,在別人的電腦上看了真正的電影,看了就受不了,聽說北京有電影學院,我坐著火車就去了,也不回保定上學了,我跟學校說“你們把我開除了吧”,我不回去了。我就在電影學院蹭課。電影學院裡接觸的電影,讓你感覺到普通人也都是有魅力的,是有價值的生命,也可以拍電影。

  雖然當時我很自卑,沒有人願意搭理我,但是從電影學院學習、看電影找著自己之後,我才有了生命本身的那個能量,我自己的生命才立得住了,才知道有了發力點。

  時代週報:為什麼一直關注張家口地區?

  郝傑:因為那是我的家鄉,我就從那長大的。出來這麼多年,年紀越大,離得那越遠,越思念那個地方,越會顯得那個地方重要。另外,我看到的影像作品沒有跟我的家鄉有關的,沒有他們的生活狀態、文化和方言,完全沒有。就特別有衝動,想做一個家鄉的父老鄉親他們的生活狀況。

  時代週報:你怎麼看市場上所謂的商業片?

  郝傑:不是不好,中國的文化也是這個狀態,電影也是這個狀態,根本容不下一個原創性特別強、特別有價值的東西,整個體制都太急功近利了。弄一個食物,用味精和泡沫頂到那裡就夠了,誰有耐心從春夏秋冬慢慢挖掘食材?一樣的賣,你還沒有那個好賣,那樣效率最高。但恰恰,像藝術這樣的東西,是需要從生活、生命裡釀造出來的,需要一個過程,很費事的。

  時代週報:你會給自己設個目標嗎?

  郝傑:以前想“老子要做中國最牛逼導演”,小時候不懂事。其實那個東西跟你的電影好不好沒有關係,要做好導演,你做就行了。比名氣沒有意義,那是名利和是非。就像你喜歡一個人一樣,你跟她談戀愛就夠了,我要跟她談戀愛,那樣我才幸福。打動你的到底是什麼?藝術電影本身還是心動,你心動不了,最後觀眾看了也心動不了。好電影的元素都有了,但就是不感動,現在很多片子就是這個問題。

  時代週報:很多人拿你跟賈樟柯比較,都是“文藝片導演”,都愛“書寫故鄉”。

  郝傑:賈樟柯的電影裡,有很多思考,比我深刻得多。其實我基本上沒有思考。這是兩個系統,有需要思考的電影,也有不需要思考的電影。我只是感覺得到,我看見了那個東西在召喚我,我得過去,我得做。

  這不是一個簡單的所謂直覺,我真的看到了,那個信號很強烈。你得去弄,別人都在反對,但那是好的,得堅持那個信心。實際上我做的又不是非得要給別人的,拍出來的只能是我的生命迸發的,讓我心跳的。還是說回那個比喻,我要談戀愛,管別人怎麼看?二人台

  《美姐》裡詳盡展示農村“性”的舞台是二人台。二人台俗稱“雙玩意兒”,是流行於內蒙古自治區及山西、陝西、河北三省北部地區的戲曲劇種,大多採用一醜、一旦二人演唱的形式。二人台的唱詞大膽直白,香艶得近乎簡單粗暴,“十七八歲的大閨女水呀水靈靈,哪一個後生不想抱住親一親?熱洞洞的土窑燒上一把柴,只要挨著哥哥睡,小妹妹我心裡頭甜”。

  在郝傑的故鄉,二人台是男女老少最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但它沒有二人轉的好運氣:因為“低俗”上不了台面,再加上流行歌曲的衝擊,二人台境遇早已大不如前。這一次,郝傑打定主意,想在第二部電影裡展示一下這已失去話語權的民間藝術。

  《美姐》中,鐵蛋所在的二人台劇團每到一處就讓全村人春心大動:寡婦聽了想勾引唱戲的,小夥子聽了就愛上女扮男裝的旦角;劇團離開某地,全村人十八相送,邊送邊哭—農村生活的單一、民間曲藝的精神支柱作用,城裡人無法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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