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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英九在兩岸關係上大幅修正了陳水扁的冒進路綫,但其“偏安”趨向的危害性值得關注。 |
中評社╱題:從偏安到獨台 作者:謝大寧(台灣),佛光大學中文系主任、兩岸統合學會秘書長
隨著台灣大選的腳步逐步逼近,決戰雙方的硝煙味也日漸濃烈。而就在這一場選戰過程中,也夾著所謂的辛亥百年的紀念活動,但不知道人們是否注意到了,馬政府在紀念活動中所設定的主軸,乃是“中華民國與台灣的連結”,這個主軸對台灣而言當然是非常重要的政治社會化過程,因為它試圖傳達某種重要訊息,特別是由國民黨政府來傳達這樣的訊息,更凸顯了它的特殊性。但媒體對這點卻似乎毫不關切,民眾也似乎認為理所當然,這不是一件很值得注意的事情嗎?我們從媒體的相關討論,幾乎只聚焦在所謂的兩億元補助的事件來看,台灣社會在意識形態上某種重大的轉變真的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輕舟便渡過萬重山了。然而我們可以從這樣的現象裡,看到台灣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情嗎?
這當然不是可有可無的一個現象,而在選季中選擇了這樣的主軸,要說沒有選舉考量,那也就未免太天真了。當然你可以把這種選擇解讀為選舉語言,也就是說你可以把它當成選後就無效的語言,反正台灣的選舉就是這麼一回事,陳水扁不是可以以台獨之姿當選,選後立刻就說四不一沒有嗎?以此類推,像這種涉及意識形態的做法,為了避免在選舉期間發生傷害選情的效果,藍軍為什麼不可以比照辦理?選戰本來就不是那麼君子的一件事,兵不厭詐不是自古而然嗎?可是就算是這麼說,它也意味了某些重要的轉變。我們只要想想,連藍營的領導者都必須以如此的主軸設定,來避免“爭議”,這難道不意味著某種台灣整體“意識結構”的轉變嗎?
於是我們必須問的是,這個轉變是怎麼來的?而更重要的問題則是,如果它是一個結構的轉變,那麼它還有扳回來的機會嗎?以下我想進一步討論一下這個現象。
偏安的歷史與人性
上述這個主軸設定當然意在表達一種偏安的傾向,而且已經比偏安更進一步,甚至漸漸和獨台的論述合流了,因此我就想從歷史的偏安現象說起。
在中國的歷史上,有幾個有名的偏安政權,那就是東晉、南宋,另外如果也勉強算上,則包括明鄭在內的南明政權,也許也可以算一個吧。這幾個政權大概有一個共同的特色,他們都是被秋風掃落葉式地打敗,因而敗逃至一個相對比較富庶的地方,東晉大約延續了一百多年,如果連同南朝算上,則有超過三百年的時間。南宋則有一百多年的時間。南明如果從崇禎甲申事變算起,到鄭克塽降清,則也延續了大約五十年之久,只是多數都在流亡之中而已。
就這些政權中延續得比較久的東晉與南朝而論,我們可以看到兩個基本的特色,那就是“怯懦自保”與“逐漸本土化”,而這兩個特色間是有些因果關係的。由於西晉敗亡得極其淒慘,司馬睿在倉促之間建立了東晉政權,雖然因此保住了南渡士族的特權,但南渡的士族也幾乎嚇破了膽,根本就不敢再去想如何回家的事。世說新語裡“新亭對泣”的典故,很明顯地說明了這些士族除了偶而因為想家而哭一哭,其他了無想法的狀況。而最有名的例子大概就屬祖逖了吧!祖逖算是少數仍然心懷故土,而且想要有所作為的人,他也許看不慣了這些士族的頹唐墮落,所以要求北伐,東晉政權的袞袞諸公不知道該如何表示,又不好意思攔阻,於是乾脆准他北伐,但既不給人,也不給裝備,一切任他自生自滅,於是留下了“渡江擊楫”這麼一個悲壯的場景。
後來我們當然也看到了庾亮的想要北伐,但其實這根本只是權力鬥爭下的幌子而已,即使如此,我們也看到了那位寫蘭亭序,名垂千古的大書法家,也是東晉最重要士族——王家——代表人物的王羲之,他是如何反對北伐的。在東晉真正的兩次北伐,主要是兩個軍閥,一個是桓溫、一個是出身於北府軍——也就是曾在淝水之戰一戰成名的那支東晉唯一像樣的軍隊——劉裕,但他們當然都有藉此抓兵權的用意在。其中桓溫還算是士族出身,但劉裕就是個北方南渡的寒門子弟了。這裡我們很清楚地看到了整個政權,以及做為政權骨幹的整個士族的集體怯懦。要不是當時北方胡人政權的分崩離析,也無意南渡,東晉能守住多久,實在也很難講。淝水之戰勝得如此僥倖,就足以證明一切了。
像這樣的集體怯懦,我們再一次在南宋的政權中看到。王夫之的宋論曾以極其嚴厲的口吻,痛罵了由那位泥馬渡江的宋高宗開始的南宋皇帝,他們一個個都是毫無骨氣的人,即使國家遭逢靖康之難的羞辱,也幾乎都毫無北進的打算,甚至卑詞稱臣。南明就更不用說了,除了鄭成功一度曾反攻南京,兵臨城下之外,是一點作為都沒有,即使是鄭成功,在南京城下因戰略失誤而敗陣之後,其實是“逃”往台灣的,當時甚至一度考慮要走得更遠,想東渡到菲律賓去。鄭家政權在台灣成立後,也毫無進取的打算,只希望守住一畝三分地就可以了,這當然也是一種集體怯懦的表現。
也就在這種集體的怯懦中,他們迅速開始轉認他鄉是故鄉。本來遷徙也是人世的常態,遷徙之後漸漸在幾代之後,轉認新土為故鄉,原也是人性之常,但像這種因為戰爭的失敗,所導致的大規模遷徙,並且迅速地採取了“土斷”政策,這就不免更有了另一層的意義了。特別是由於這些遷徙的族群,到了新土之後,仍然是新土的統治者,而由這些統治者迅速發動土斷,這實在不能不說乃是一種怯懦的表現。因為怯懦,所以“偏安”也不以為意,“暖風薰得遊人醉,直把杭州做汴州”,反正南方富庶,甚至比故鄉還好,為什麼還要想回去的事呢?就這樣,於是政權本土化的過程也就漸漸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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