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首頁 ->> 文化大觀 】 【打 印
【 第1頁 第2頁 第3頁 第4頁 第5頁 第6頁 第7頁 第8頁 第9頁 第10頁 第11頁 第12頁 第13頁 】 
三聯書店:知識分子的精神家園

http://www.CRNTT.com   2012-07-23 15:13:16  


 
  主筆 李偉

  “不要怕”

  上海靜安區新閘路上的沁園村是一片石庫門小區,外墻被刷成黃色,窗台上擺滿了鮮花,每戶都有天井和閣樓。小區門口的銘牌上提示,9號樓曾是影星阮玲玉的故居。但很少有人知道,出版家鄒韜奮也曾住在沁園村的22號。並且這是他生命中最後的一處居所。

  房屋的主人,是生活書店浙江金華分店在上海的同事畢青的哥哥。1944年2月,韜奮先生的病情惡化,日軍諜報機關已知道他在上海治病,派出特務四處打探。如果繼續住在醫院裡,很有可能發生意外。因此,生活書店的同事們立即採取緊急措施,把他轉移到新閘路沁園村(現新閘路1124弄)22號隱居。

  畢青是一位共產黨員,他冒很大的風險說服親屬,擠出一個亭子間讓韜奮住。韜奮搬去後曾對畢青說:“這一下我放心了,住在醫院裡不免提心吊膽。”但韜奮先生只在沁園村住了一個多月,病情更加嚴重,便轉移到了現在岳陽路190號的原上海醫院,並在那里走完了人生的最後一程。

  1943年2月,韜奮先生為了治療耳病,從蘇北抗日根據地秘密回到上海看病。一年前他在廣東隱蔽時,耳病就已發作,常伴有膿水和血流出。

  在上海,鄒韜奮首先找到了生活書店的老同事陳其襄。陳其襄當時在上海負責生活書店的工作,在法租界辣斐德路東升裡(現複興中路407弄)1號開設了一個地下經濟機構“正泰商行”,並以德和企業公司經理的公開身份作掩護。陳其襄和張錫榮、張又新等都是生活書店的同事,他們根據黨的指示,做了周密的考慮和布置。當時韜奮夫人沈粹縝與三個孩子還在桂林,他們就聯系到了韜奮的二妹鄒恩俊。

  鄒恩俊是一位醫藥化驗師,認識一些醫生。他們先請生活書店在上海時期的醫藥顧問曾耀仲醫生為韜奮檢查。曾耀仲約請了醫務界的幾個朋友會診,一致認為是耳癌,必須手術治療。張錫榮花錢在杭州搞到一張“良民證”,韜奮化名“李晉卿”住進中國紅十字會第一醫院(現華山醫院)的特等病房,請著名耳鼻喉科專家穆瑞芬醫師主持手術。

  “先生的病是癌症,1942年八九月間,病症初起,患部在右耳後部至右頰,右耳內有膿水流出,1943年一二月間,病痛加重,患部劇痛如刺,日不能安生,夜不能安眠,但仍忍痛工作,寫文說話或演講。”韜奮先生的老搭檔徐伯昕後來回憶說。

  癌症手術後的放射治療,對人的損傷很大。鄒韜奮每做一次,即嘔吐不止。由於手術中損傷了頜面部的神經,他的半邊臉歪了。鄒韜奮經常照著鏡子,自嘲說:“這倒好,使別人更不容易認出我來了。”

  這時韜奮的長子鄒家華(原名鄒嘉驊)、夫人沈粹縝先後來到上海。鄒家華住在蒲石路二姑家裡(現長樂路786號),他一面到醫院照顧父親,一面在附近的大成中學繼續上高中。

  至1943年9月,鄒韜奮在紅十字會醫院已經住了半年多,為了避免引起敵偽注意,便轉移到格羅希路上的格羅療養院(後改名劍橋醫院,現延慶路18弄10號)繼續治療。這是戴笠親信丁伯雄開的一家私人小醫院,只有20張病床。這時鄒韜奮的病情又有了變化,癌細胞已轉移到腦部,並向下擴散,每天頭痛不止,只能靠注射杜冷丁度日。

  陳其襄負責采購杜冷丁,他差不多把當時上海能買到的杜冷丁都買光了。起初,一支杜冷丁能維持兩三天,到最後藥效縮短,每天都需要注射。夫人沈粹縝也學會了打針。

  徐伯昕後來記述:“疼痛最劇烈時,先生用兩手捧頸,轉側起伏,呻吟不息,眼淚奪眶而出。先生常對在旁的朋友說:‘我的眼淚並不是懦弱,也不是悲觀的表示,只是痛到最最痛苦的時候,用眼淚來和疾病鬥爭。’”

  在病床上,鄒韜奮仍在考慮國家前途。1943年10月,他把自己反複思考的一些問題,口述出來,請在場的同事幫他記錄。這就是他生前最後一次《對國事的呼籲》。鄒韜奮希望,“國民黨必須誠意取消一黨專政,誠意接受各抗日黨派共同抗日,共同建國的原則,否則一切都是空話”。他最後說:“我個人的安危早置度外,但我心懷祖國,眷戀同胞,苦思焦慮,中夜仿徨,心所謂危,不敢不告。”

  11月間,敵偽已風聞鄒韜奮在上海治病,照料他的曾耀仲醫生也被三番兩次傳訊。他不得不連續轉換醫院,先是從格羅療養院搬到海格路與善鐘路口的瞿直甫醫院(現華山路第五小學),不久又從瞿直甫醫院搬到靜安寺附近的德濟醫院(現延安西路地段醫院,和平路15號)。

  1944年,是韜奮生命的最後一年。年初,他就開始撰寫自傳性質的《患難餘生記》。他簡要回顧了《生活》周刊與生活書店的發展歷程,用更多的筆墨控訴國民政府對新聞的鉗制、打壓,對文化事業的迫害、摧殘。這本書只完成了三章五萬多字,寫到生活書店的“八種精神”,未及展開便無法堅持下去了。按計劃,他還要寫《蘇北觀感錄》和《各國民主運動史》。

  此時的鄒韜奮對於國民政府已經徹底絕望了,他曾在1942年去蘇北根據地時說:“我畢生辦刊物、做記者、開書店,簡直是‘題殘稿紙百萬張,寫禿毛錐十萬管’了,但政權、軍權還在蔣介石手裡,他一聲令下,就可以使千萬個人頭落地!千萬本書籍雜志焚毀!連我這樣的文弱書生、空談愛國者,他都一再使我流離失所,家散人亡呢!”

  由於日偽情報機構已經獲悉鄒韜奮在上海治病,醫院更加不安全。鄒韜奮不得不轉移到了沁園村畢青的哥哥家暫住。此時他已無力寫作,劇痛次數增加,從局部擴展到全身,坐臥不安。有時痛得兩只手捧著頭,一面流淚,一面發抖,從床上爬到地上,又從地上爬到床上,杜冷丁的作用也越來越小。

  為了便於搶救,曾耀仲醫生不惜冒生命危險,把韜奮接進了他自己在祁齊路開設不久的上海醫院(現岳陽路190號,徐匯區結核病防治所)。為安全起見,韜奮的假“良民證”上的“李晉卿”改為“季晉卿”,沈粹縝也改稱“季太太”。

  1944年7月24日,一代出版家韜奮先生終於走完了他的人生,享年49歲。臨終前,他給夫人沈粹縝寫下三個字——“不要怕”。為了不被敵人發現,韜奮先生的遺體仍用“季晉卿”的名字暫時存於上海殯儀館,兩年後才以真名落葬在上海虹橋公墓。

  此前9年在魯迅先生公祭大會上,鄒韜奮曾發表最簡短的演說:“今天天色不早,我願用一句話來紀念魯迅先生;許多人是不戰而屈,魯迅先生是戰而不屈。”他當年未必意識到,他對魯迅先生的評價對他自己也同樣適用。

  韜奮先生身後所獲評價極高,他甚至成了中國一代知識分子的典範。郭沫若的挽聯即寫道:“瀛談百代傳鄒子,信史千秋哭賈生。”最高的評價則見於革命的名義,毛澤東對生活書店的柳湜說:“我們幹革命有兩支隊伍,武的是八路軍,文的是鄒韜奮在上海辦刊物,開書店。” 


 【 第1頁 第2頁 第3頁 第4頁 第5頁 第6頁 第7頁 第8頁 第9頁 第10頁 第11頁 第12頁 第13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