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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道:漢字、國家與天下 | |
http://www.CRNTT.com 2009-04-22 08:41:53 |
如果說真有什麼東西極具“中國特色”,不該輕易讓步於“西方主導的普世價值”,那一定就是傳統的漢字了。由於漢語以單音節為主,同音字的數量太多,所以漢字的發展走向了表意的道路,著重字形構義,以免同音字造成誤會與不便,這種特征和語音辨義的拼音文字大異其趣,開發了拼音文字所不具備的視像世界。 歐洲學者很早就已經注意到這一點,並且據此聯想推論出種種中西文化差異的玄談,很富“東方主義”色彩。他們有的嫌中國思維方式過度聯接自然現實,所以缺乏邏輯推理能力;有的則反過來說漢字形體只需三兩個具體模件,就能表達極抽象的意念,是種適合哲學的文字(例如現代普通語言學之父洪堡特,他曾贊譽漢字形體 “自有哲學工夫在其中”。無論揚抑,他們都曉得漢字是歐洲人的異己,與拼音文字完全是兩種不同的語言世界。 我的老師,哲學家關子尹先生就曾在《論漢語古文字中的哲學工夫》一文中以“幾”為例,說明漢字抽象思維的特點:“‘幾’的金文從從戍,從二么,即兩條細絲並列之形,意會一些‘細微之極’的事情或事態,《周易.系辭上》中‘夫易,聖人所以極深而研幾’中的‘幾’,即是此意;‘戍’則解持戈防守。二者合起來,便意會吾人對‘細微之極’的事象保持警惕。”一個“幾”字,在中國哲學裡的重要,真可以“微言大義”形容。“例如《周易.系辭下》中有‘知幾其神乎 ’、‘其知幾乎,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等語,很清楚的道出了‘幾’的認識與掌握於世道人生的重要。”又如《尚書.大禹謨》:“‘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這後世號稱‘十六字心傳’的經典名句,因為此中提到的‘危’和‘微’,正是‘幾’一字從從戍的要旨所在。”為什麼一個字就能表達如此精湛深微的想法呢?這正是漢字以形構義的結果。 假如真把漢字拉丁化,變成一套拼音文字,不僅會造成一字多義等種種實際的麻煩,更有可能改變了漢語思維世界的特質。我無意在此比附漢字拉丁化和漢字簡化同樣會遇上的問題,因為我不想正面介入當前的繁簡之爭。我感興趣的,始終是當年中國知識界改革漢字呼聲背後的動力,到底是什麼使得他們寧願中斷漢語思維本色的傳統,也要奮力推動一場驚天動地的語言規劃呢? 與今日大談“中國特色”的情況相反,早輩中國知識界中的“進步分子”以粗糙的演化論為世界觀基礎,把他們心目中的“西方”視為普世人類文明的最高階段,它既高級又普世,我等不得不從。包括共產主義者在內的左派,尤其用心於舊中國的改造甚至揚棄,尤其鐘情於普世大同的國際情懷。從“全世界無產階級聯合起來”的政治口號,一直到漢字拉丁化的倡議,盡見這種心意的急切。所以蔣介石雖也曾動過簡化漢字的念頭,但始終不及共產黨人的堅持決絕,未能真正推行革命大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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