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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衛平:免於被支配的自由

http://www.CRNTT.com   2010-06-27 08:47:38  


 
在場的匱乏與缺席的焦慮

  時代周報:那麼,該如何更切身地理解支配與依附這麼一個關系呢?有時候,我們自身對這種依附性、被支配的狀態,可能是無覺察的。

  崔衛平:舉個例子吧。我們知道很多人每天晚上要在外面吃飯,那已經不是一種享受,而是必須這樣。他感到如果飯局少了,就特別不安全。他不知道別人在飯桌上說了什麼,趁他不在安排了什麼,其中重要的信息、重要的優惠沒有給他。他沒有機會表現自己,將自己的面子“給”出去。如果他不是時時刻刻在他們之中,那麼就意味著隨時可能被拿掉。只有成為“其中的一員”,他才能夠得到保障。這里還有一個“長遠”的考慮,那就是如果我不事先打好伏筆,事先聯絡好感情,等到我有事情求人時,那就晚了。你看,本來是寫在制度上明文規定的東西,作為公共品平等地提供給所有人的東西,成了一道吃飯的人們才能夠享受到的特權。

  我偶爾也會參加這樣的飯局,說實話,覺得這樣的飯局很像是一個“同志聚會”,官員們之間一開口就是“感情”之類的話,一口酒的深度體現了感情的深度,俗話說“感情深,一口悶”,這讓人覺得很不自在。男人的感情是這樣子表達的啊?他們本來都是官員了,有著旁人羨慕的“體面”的身份,怎麼到了飯桌上依然是個“孫子”,是需要將一切都堆在臉上的人,需要將自己喝死了才算“義氣”,而他本人到底想不想喝,想喝多少,不是自己能夠說了算。在那種飯桌上交杯換盞的背後,你看到的大多是憂心忡忡、疑神疑鬼和人與人之間的互相利用。所以,在這個社會中,不僅老百姓感到不安全,所謂精英也感到不安全,很少有人感到自己是有保障的。

  時代周報:我看到報道中的一個例子:一位已經移民的身家數億的溫州商人,坦言越來越不喜歡每周有四天時間得在外應酬、打點各路官員、朋友,而向往公私分明的生活方式,把更多時間留給老婆和孩子。可見,這位溫州商人的情況並非個例。

  崔衛平:那樣整天在飯桌上的生活,肯定不符合健康,也會減壽。一個人不得不吃到吃不動了,吃到將肚皮撐破,吃到再吐出來,整天過這種生活,這個多麼醜陋啊。難道人生就沒有別的事情好做了,就沒有別的享受了?時間長了,不要別人說,他自己就會反感。這件事情真正是個麻煩:一個社會的上上下下,有錢人和沒有錢的人,有權的人和沒有權的人,有地位的人和沒有地位的人,都不能根據自己的意願來生活,都不能根據常理去辦(既不根據制度,也不根據道理),都被一種莫名的力量驅趕著。

  時代周報:這種人人身不由己的局面,那必定存在一個主體,或者說支配力量的施動者。它是什麼?

  崔衛平:這個很有意思。這是一個“巨無霸”,一個“巨靈”,它肯定不是僅僅稱之為“制度”的某些東西,不是寫在憲法里寫在明文規定當中,而是所有那些看不見的東西,像語法埋藏在語言裡面,我們不用語法說話,而是用語言說話,說出來的東西卻要符合語法。在這個社會里生活,需要一些特殊的“智慧”,需要了解語言的背後有哪些特殊的“語法”,並且對此只能心領神會,只能默認,而不能大聲說出來。這些看不見的東西構成了我們生活的全部背景,如同一只怪獸,一個深淵,聽不見它的聲響卻隨時吃人。從前有一個說法叫“異化”,這就是異化。人與人的關系本來是人所創造出來的,後來卻越來越成為支配人們自己的怪物。於是就有了一些想要出走的人,想要遠離這頭怪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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