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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驥才:一個老紅衛兵的自白

http://www.CRNTT.com   2013-12-29 10:55:22  


當代知名作家 馮驥才
 
  當時思想很簡單,階級鬥爭都是圖片式的。其實現在想起來又算什麼,那些幹部也挺累的,喝點酒,炒三兩個雞蛋,中間有個茶缸子,倒點白薯幹酒,七八個人來回這麼一輪,叫把拼鍋,拼盤的拼麼,就這個意思。可是當時一看他們幹部背著農民喝酒這個勁頭,馬上意識到這是壞事,下地時不由自主地說出來了。可沒想到整個那村裡就兩姓,一是書記的姓,全姓孫;一是副書記的姓,全姓姜,都有家族關係,沒幾天很快傳出來了——這天收高梁回來,那個書記就站在街上罵街,當天晚上連團支書,再加上婦女主任等等一塊歷數我的罪狀。這其中一個罪狀就是說,你為什麼不服從分配?幹活的時候你為什麼老搶著重活幹?重活你幹的了嗎?出了事你負得了責任嗎?這類的話,這一下我就在村裡呆不住啦。這時候呢,四清工作隊就進村啦,我一下子就跟四清工作隊站在一邊啦。但是當時那個四清工作隊叫“粗四清”,也叫“粗線條四清”,搞了兩個月抬屁股就走啦。他們一走我可倒黴啦,唉呀,那簡直就受不了啦,書記叫我去拔麥子。寶坻縣那陣不講割麥子。他們為了把麥地弄乾淨了,再種第二茬莊稼時省事,拿手拔。這是懲罰呀,咱們根本就拔不了哇,連夜地拔呀,我就動搖了。

  到了一九六五年春天,國務院對各專署有一個通知,特別招收歷屆上山下鄉知識青年上大學。公社找我說,保送我去,我說保送還考不考哇,公社說就考考語文和政治,我說我太願意走啦。後來我走的時候,村裡給我做的鑒定居然非常好。在“文革”當中我們摸黑材料哇,在學校裡頭搜出來這個鑒定,上邊寫著我階級感情深厚呀,吃苦耐勞呀,講的非常好,我太出乎意料啦。為什麼?是村裡那幫人用這法兒趕我走。現在想起來,大概我這人還有命上大學。因為六五年我要不走的話就永遠不可能再上“文革”前的最後一期舊大學。六五年是最後一撥呀。

  但也不一定命就好。我六五年九月進大學,到了六六年六月,就開始“文革”,這還不到十個月哪。去了之後,學校對我這個“下鄉知識青年”挺感興趣,當了班裡的勞動委員。那個學校是新建的,什麼都是由幾個學校凑起來的,從師大呀,北大呀各地。再說進了學校,首先就是學王傑(雷鋒式的解放軍英雄人物——編者)。讀什麼書呢?現代文學只講了一個《白毛女》,後來講了一個關於大寨的報告文學;歷史還沒來得及講,就革命啦,就尖銳啦。再尖銳我不怕,主要覺得自己是出身好,沒辮子,不在乎唄。另外,我歷來就是聽共產黨的話是吧,聽黨的話就不怕。從來也不再多想,根本不用什麼“曲線思維”,靠條件反射就行。我好虔誠呀。真是認真地寫自己的日記呀。哪天哪個事做的對不對?學王傑天天問自己五十個“為什麼?”之類的,完全寫給自己看的,不是給別人看的。不像有些人,打一寫日記,就惦著將來發表,沽名釣譽。

  系裡卻有一些人總認為我不對頭,主要因為一些出身不好的同學跟我談得來。而我們班有個苦大仇深的同學,那真是幾代貧農,可也真是蠻不講理——我在農村呆那一年,特別感到在農村裡真正搗蛋的不是地主富農,是那些貧下中農。因為地主富農他根本就不敢搗蛋;不搗蛋還跟他沒完呢,他怎麼搗蛋哪!——所以我對這人印象非常不好。學校裡有個政治輔導員就找我談話,說你得注意什麼階級路線,啊,你得注意跟哪些人來往,啊。我說他們怎麼啦?你說,我這樣老頂撞他,他對我的印象能好嗎?再加上每天四點起來自己上樓念書去,我就被他們暗地算個“白專人物”。我跟圖書館的關係特別好,為了跟圖書館搞好關係好借書呢,經常去圖書館掃地。圖書館有個管理員,是五九年的右傾機會主義分子,也叫“老右”吧,那老家夥學問特別深厚,他讀英文版的《毛選》。我對他特別崇拜,這也是一條問題。不過這問題要不是“文革”的話呢,還不明顯,這樣話就說到六六年“文革”啦……

  開始的時候,咱們根本就不知道“文革”怎麼回事,由天而降,一哄而起。叫我們揭發系裡頭,揭發什麼呢?剛剛去了這麼幾個月,而且那個學校建校時間也特別淺,所以只好不貼大字報。不貼,又是不積極,是吧,黨讓貼大字報就貼。在《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社論之前,還只是貼了點這個沒什麼用的大字報,可是後來哪,系裡頭鬥爭就開始啦,再不幹真落後了。我記得是在六月三十日前後,我因為不知道什麼情況,只寫了一張大字報,針對我們系的系主任。誰知這是真正重要的大字報了。主要是針對我們系主任兼黨支部書記總壓制別的教師,麻煩就來了。一天,學校裡傳達一位領導人的一個報告,中心內容是,什麼“好人打好人是誤會”,什麼“好人打壞人應該”,“壞人打好人是報復”。喇叭裡叫著,說全體黨團員都去聽,我就很快地從四樓下來,奔禮堂去啦。剛走到禮堂門口哇,我也是團員嘛是吧,門口一個政治部的女老師,戴著眼鏡胖乎乎的;還有一個政治部幹事;還有一個人是我們學生會主席,往外推我,說你不能聽,分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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