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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樟柯訪談:中國電影毛病在哪裡

http://www.CRNTT.com   2008-11-28 07:53:52  


 
  再就是底層的問題。事實上,社會一定是有一個結構的,如果我們不偽善的話,這個世界是不平等的。但當討論電影的人談到底層這個概念的時候,他把自身認同於權力,認同於非底層,他會說“這個電影是關於底層人民的什麼什麼”。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事實上,甚至我電影裡面那樣的人,他也會說“那些底層的人怎麼怎麼”。底層變成了一個虛的東西,所有人都不是底層,因為他總能找到“比我更慘的人”,所以這個社會文化中就變成了沒有一個階層是底層,也就不存在這個社會對於一個人群的不公正。因為實際上對那個人群是沒有人去認同的。 

  徐:這種符號化會困擾到你嗎? 

  賈:一方面作為導演來說,我構築我的作品,我拍我熟悉、我喜歡、我感興趣的世界的時候,不會有什麼困擾。符號化有兩種情況,一種來自批評和不理解,一種來自肯定。肯定也會產生符號化。比如說賈樟柯發現了縣城,這是一個很好的評價,對我來說好像一個榮譽一樣。但是你真的要永遠拍縣城嗎,你的精神世界就沒有其他部分了嗎,就不拍那些部分了嗎?顯然一個導演不能被這種肯定所命名,當然更不能被懷疑和不理解所命名。 

  但是另一方面,作為從事文化工作的人,會覺得很困擾。這個困擾來自我們該怎樣工作,才能够打開一種壁壘。就是在簡單的命名和簡單地對生活的歸納之外,給人們帶來一個開放的心態,甚至僅僅是對他人和其他生活的一種好奇。我覺得現在連好奇都沒有了。我們怎樣用已知所有的媒介,來改變這樣一個文化事實? 

  我最難過、感情上最不舒服的一次經歷,是在2002年戛納電影節的時候,那一屆帶去的是《任逍遙》。放映後的記者會上,電影頻道當時的一位主持人,她先用英文講了一通,我沒太聽明白。然後她自己翻成了中文:我要在這裡說這部電影完全是一個謊言,這是一部撒謊的電影。因為我們中國人根本不是這樣生活的,我們很多年輕人可以學電腦,用電腦,我們學英語,我們出國留學,到處都是中國留學生。我們的國門打開了,像我可以來採訪戛納電影節,為什麼這個電影要把這樣的生活拍出來,它是一個謊言。 

  這個主持人跟我沒有關係,對我也沒有成見,我相信也不是別人讓她說這番話的,那是她真實的認識和感受。正因為是她真實的感受,對我來說就是一個很大的刺痛。因為我突然意識到,同樣在一個國家裡生活,我們已經到了不承認有別的現實,不承認有另外一種現實的地步。你至少應該是一個開放的心態,我們還承認有這樣的人在這樣地生活。就好像面對歷史,我不是“右派”,我也沒被打到過勞改營裡邊,但我們會承認這是歷史,有一部分中國人這樣生活過。對歷史應該有一種開放性,我承認,我願意去了解。對現實其實也需要有這樣的心態,而不是很極端地把自己的現實變成整個國家唯一的現實,個人和他者之間沒有任何關係。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了我們不認同、不相信有另外一種感受,另外一種生命經驗,另外一種國家記憶?我覺得這是在工作中挺困擾我的一件事情。 

  不,是現實! 

  徐:你看到的現實是什麼? 

  賈:總有一個巨大的時代表層的印象,它會限制我們。比如說這幾年,從國際社會,到中國人自己,最大的意識就是中國經濟發展很快,富起來了,富是中國當下的一個關鍵詞。但是我覺得實際上貧窮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並且貧窮又給中國社會帶來特別多其他的問題。比如說進入上世紀90年代以後,刹那間的經濟大潮到來的時候,實用主義為什麼馬上占領了全社會,這就跟貧窮有關係。人的很多行為、處理人際關係的方法,金錢為什麼變成整個社會的調節劑,這些都跟貧窮有關係,絕不單單是意識形態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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