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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樟柯訪談:中國電影毛病在哪裡

http://www.CRNTT.com   2008-11-28 07:53:52  


 
  像農村文化生活的問題,想起來真是無從入手,怎麼去做呢?不知道怎麼辦,那麼多的人口,那麼有限的資源。起碼從目前看,電影很難對農村文化生活的凋敝有比較直接的改善。 

  徐:真實地來表現這種狀態,是不是一個入手點? 

  賈: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其實意識到這個問題,我覺得是從《任逍遙》開始的,那時候看到中小城市年輕人精神世界的孤獨感。給你舉一件事:2003年左右,我有一次從老家汾陽坐車到太原,4個人拼車,每人出40塊錢。我旁邊坐了兩個年輕人,20出頭甚至都不到。兩個人有一點兒認識,但不是很熟。其中一個就問另一個,你幹嗎去?那個說準備到浙江進服裝。這個又問,你一年能賺多少錢?那個猶豫了一下,說一年掙30萬。你知道這個說什麼?“那你怎麼够活?!” 

  這個對話很有趣。實際上是兩個人之間的幻覺,在那裡較勁。它來自一種生活概念,因為貧富分化擴大了,同樣在一個村子裡面,開礦的一年掙兩三千萬的都有,所以在他們的生活圈子中出現了極高收入的人群,可能通過各種關係占有了資源,暴富起來。這就給這些年輕人帶來壓力,壓力有時候變成數字上的幻覺,因為小孩愛面子嘛。 

  徐:有沒有可能是真的呢? 

  賈:不可能,我太了解了,不可能是真的。這樣的場景讓我非常迷惑,甚至恍惚。你能發現他們內心裡,現實生存和心理需要交織在一起那種焦灼狀態,我相信這一定是一個非常焦灼的少年。 

  工業?商業?文化! 

  徐:我有時候會疑惑,大家說到賈樟柯,究竟是在說他的電影本身呢,還是在說一種文化姿態或者態度?這個問題往往不是很清晰。 

  賈:準確說我就是一個文化角色。人們希望看到文化裡有不同的角色,你的電影文本反而不重要了。這些年我們面對藝術的時候,對文本本身提供的信息,忽略是相當嚴重的,文本所釋放出的文化信息不被重視,簡單劃分的立場、位置反而變得很重要。甚至在娛樂化的氛圍裡,生產文本的過程中出現的八卦變得重要了。有一段時間我很失望,制作一部電影長達一年的時間,最後其實是為過剩的媒體提供了一個製造花邊新聞的產品。因為沒有這個產品,人們可能不會談到非職業演員,不會談到很多東西;而有了這個產品,就會談到得不得獎,賣不賣錢,在法國賣了多少座,中國能不能上片,是不是地下電影……作品成了提供這些東西的,而文本本身受到忽略,這是一個很大的缺憾。 

  這種普遍的對電影美學和電影自身語言的忽視,等於是把電影變成了沒有情趣的東西。人們往往把欣賞放在一邊,使電影單純就為了提供立場。比如說這是民間立場,那是什麼什麼立場,這樣看電影變得挺可惜的。 

  中國觀衆或者說讀者,以及整個文化,過去非常習慣站在集體話語的角度面對文本,而那些文本所提供的也是集體話語在談論的東西,它們互相有一種咬合,一種對應。到了上世紀90年代以後,創作逐漸轉變到個人色彩很濃的狀態,包括電影,個人經驗變得很重要,個人所選擇的美學方法,個人所選擇的話語,不可能像以前那個時代那樣集中。然而,創作改變之後,整個文化的慣性導致它與創作文本咬合不上。對觀衆而言,很難在短時間內適應如此不同的文本,最簡單的反應就是“他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以前的電影知道在說什麼,比如血總是熱的,改革是雙刃劍,黃土地那是民族的根,紅高粱是生命的自由奔放……當主體創作呈現極端個性化的時候,當找不到直接對應關係的時候,當文化提供千差萬別的個人感受和個人觀察的時候,就出現了“看不懂”。這個看不懂並不是指故事,故事都看懂了,實際上是沒有找到一個熟悉的解釋框架。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整個文化要慢慢適應個人主義,而不是盲從,要慢慢學會面對個體的真實反應。 

  徐:承擔這樣的文化角色,對你個人而言未必是壞事。客觀地說,這幾年你的處境越來越好。可能被符號化以後,作為一個標志性人物,你也就變得不能被忽視了。官方主流話語同樣不能忽視賈樟柯,儘管骨子裡不一定喜歡。這大概是一種有些吊詭的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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