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回到店鋪之前或者夜晚打烊之後,去巴扎毗鄰的咖啡館或茶館閑聊一陣,抽上支水煙,或去公共澡堂泡個澡,該是多麼悠哉游哉。巴扎的傳統咖啡館曾孕育了繁榮的藝術與文化,最有名的就是"咖啡館繪畫"。當我站在馬什哈德圖斯博物館的咖啡館繪畫前,我仍能遙想當年:說書人在賓客滿座的咖啡館裡一邊講述費爾多西的《列王紀》和阿舒拉節的殉道故事,畫陶瓷畫的手藝人一邊在畫布上把故事的場景與人物訴諸畫面,聲影並茂。今天,生活方式的改變,已讓許多巴扎的集會場所都關門或搬走。有一組數據:1979年,德黑蘭有3500家巴扎咖啡館,而到1990年,只剩下了900家,"咖啡館繪畫"也在上世紀70年代末逐漸消亡。曾經繁盛的公共浴場紛紛改建成餐廳。我們去這樣一家浴場改建的餐廳吃飯,見得幾十張大床擺在以水池為中心的環形廳堂內,人們席床就餐,不少人斜倚在靠枕上抽著水煙,這也許與當年浴場的熱鬧也無異吧。巴扎作為一個社會空間,也是伊朗傳統生活方式的代表。它天生對西方有種要維護自身獨特性的警惕。
巴扎與清真寺在空間上的渾然一體,是伊朗社會兩大重要保守集團聯姻的寫照。清真寺常常在巴扎擁有地產,不少巴扎商人從清真寺租店鋪;曾經,巴扎商人的虔誠與純潔,以及與此相聯的商業信用,都通過在清真寺的祈禱來得以證明和強化;巴扎商人與傳統的宗教階層常常有親緣關係,並通過婚嫁更緊密地相聯--我所接觸到的好幾位伊朗商人,家人或者親家都是宗教人士。不僅如此,巴扎商人給清真寺的慈善捐贈,是清真寺的重要經濟來源之一,根據什葉穆斯林的傳統,虔誠的商人應該將利潤的20%捐給當地的清真寺,以用來幫助窮人。中東的歷史學家、研究者和記者常常把巴扎-清真寺聯盟視為保守勢力的大本營,是抵禦西方現代文化衝擊的傳統堡壘。在巴格達,底格利斯河邊的老巴扎連接著古老的卡濟邁因清真寺,這些地區,美軍一直無法控制。在開羅,著名的愛資哈爾清真寺矗立在巴扎旁,哈馬斯的精神領袖亞辛就出自這裡的神學院。2004年,以色列出動直升機炸死亞辛後,開羅的哈利利巴扎馬上就被防暴警察層層包圍,處於管制之下,而亞辛憤怒的追隨者就在巴扎內的清真寺裡誓言復仇,並不斷朝天開槍。
伊朗現代民族國家歷史的開端,可以1891-1892年的"煙草叛亂"為標誌。由此,巴扎-清真寺聯盟開始在伊朗近現代史上扮演重要角色。當時,愷加王朝的國王需要錢揮霍,就向英國人出售煙草特許權,允許其在伊朗建立壟斷的帝國煙草公司。這立刻激怒了多個大城市巴扎煙草交易中心的商人,他們罷市抗議。一位叫法拉西的宗教人士號召煙草商發動聖戰,暴力遊行示威在許多城市蔓延開來。著名的宗教人士、英國殖民主義的批評家阿富汗尼也撰文抨擊特許權。法拉西被驅逐出伊朗,逃往伊拉克,向他的岳父、當時什葉派世界最著名的法學家設拉齊求助。不久,一份據說是由設拉齊發布的禁煙"法特瓦"(高級宗教人士的教令)在德黑蘭傳播開來,一場廣泛、普遍的抵制吸煙運動由此而發。最終,國王不得不同意廢除煙草特許權。在1905年至1911年的伊朗憲政革命中,德黑蘭、大不裡士與伊斯法罕的巴扎商人--批發商、工匠、零售商幾乎全部加入了要求改革立憲的隊伍,並與宗教人士聯合起來。1951年至1953年,德黑蘭的巴扎商人也是首相摩薩台的石油國有化運動的鼎力支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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