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戈輝:可是您不覺得說對於我們國家,我們這個民族來講,不是道歉道得太多了,而是太少了。
陳小魯:反思得不夠,不見得道歉,道歉過了。我們黨不是有一個《關於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嗎?對文化革命做了一個政治結論對吧,就說毛主席錯誤發動的,四人幫這個,當然這個是不是準確也是有些不同的看法,但是基本上它對文化革命做了一個終結。那麼在這種情況下,我覺得從一個整體上來講,這就算是一個,但是關鍵是你吸取了教訓沒有?你以後還是不是避免犯同樣的錯誤。就從社會上來講,你那個文革釋放出來那股暴戾之氣啊,你能不能給消滅掉、減少掉,這是一個問題。
解說:就在道歉會舉行前夕,陳小魯和當年的同學們,相約前往海淀區的陽台山老年公寓,那是當年的教育處主任李阿玲如今生活的地方。除了正式的道歉外,學生們和老師們,近年來的交往也越來越頻繁,在這樣的走動中,陳小魯感觸最深的是老教師們的大都很寬容,而且大家似乎也形成了某種心靈的默契,更願意回憶人性中溫暖的部分。
陳小魯:而且老師本人,他也有他一種寬容、大度的地方。自己的學生造反,說句不好聽的話,還不是你教出來的嗎?我們聚會的時候,我們原來的團委書記張慶豐老師就是這麼說的。他說我那時候跟你們上課就比較左,老跟你們講階級鬥爭,講了以後呢,就運動一來呢,我也不知所措迷失了方向。那麼你們在不知所措的情況下,做了一些事情,我也有責任,這是他的原話。
許戈輝:其實我聽您這樣講也挺受感動的,其實在那個年代,我相信很多人啊,會在內心深處傷痕累累。但是我剛才從您的講述中呢,發現很多溫暖,發現很多這個人和人之間的關照。
陳小魯:我跟你講啊,就在我們學校裡很多老師,他記得的是學生怎麼幫助他。
許戈輝:您能給我舉個例子嗎?
陳小魯:我回去的時候,趙榮尊老師就見了我就講,你保護了我,我感謝你。我後來想起來了,她要不說我就想不起來,我想起來怎麼回事了。學生要鬥她,我說鬥,你沒有辦法,但是你不准搞人身侮辱,我把他們準備的高帽子給撕掉了。我們高年級,他們初二的學生,我們高二年級在他們面前還是有威儀的,而且我是革委會主任,而且那個是在“8.18”之前,反正我就在那兒陪了一個小時,他們鬥了一堂課,我就陪了一個小時。
反正你說話,說什麼我就不管,但是你要是動手動腳想接近她就不行,鬥完讓她回家了,這些他們都記得,有些同學他們也記得。最近經常有記者來訪問我,他們都年輕,我就問他,今天上午《環球時報》一個記者來訪問我,我就問他,我說你哪年出生的?他好像是1985年。我說你上大學的時候,上中學的時候,我們學過憲法嗎?有憲法教育嗎?有普法教育嗎?有對公民權力義務的教育嗎?沒有,到現在還沒有。
許戈輝:是沒有。
陳小魯:對呀,可是我得出結論來,我在這個我們這個同學會最後有個通稿,不知道你看了沒有。最後有一句,有的校友認為,那就是我認為。如果當時我們有憲法教育,有對人權的教育,人道主義的教育,那我們就可能少犯錯誤,學校的悲劇就會減少。因為這學生不懂的,年輕的學生他是非不是那麼敏感,他認為這些敵人就該往死裡打,對吧。因為我認為黨內的矛盾、社會的矛盾、官民的矛盾這個永遠會有的,不但中國有,國外也有啊,但是怎麼解決啊?法律搞什麼?憲法幹什麼來的?不就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的嗎?政府並沒有認識到法律的重要性,往往現在是一個人上台就講一套話,大家就跟著去宣傳這個話。但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國家它永遠存在,領導是換來換去的呀。所以我覺得現在要說文化革命,我有什麼領悟的話,我覺得就是這個,它的最大問題就是這個違憲。那麼我們最大的教訓就應該樹立憲法的權威,應該進行憲法的教育,讓老百姓知道要遵守憲法,保護公民權利就是憲法的基本內容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