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隱聞書》,當然涉及武士戰術問題,但更注重將武士的職業精神提升到一種人生過程的境界,主要解決武士的生死問題,並從哲學上加以確認。常朝一上來就破題:“武士道者,死之謂也。”武士就應該對死追問不已,高舉著死而活,就像存在主義。武士刀法,講究簡潔、明快的動力美。武士赴死,於死的瞬間,與美相遇,便捨棄人生,跟著美去。因此,武士道是一種死的美學,就像落花之美。
生活在太平年代、以筆代刀的一介小武士山本常朝口述了一部《葉隱聞書》,成了日本古典武士道的經典,化為日本近世武士道精神的源頭。武士道又是日本文化精神的核心,對日本民族性影響深遠,尤其是對日本的近代化過程以及今天日本人的生活方式、精神信仰等等,都留下了武士論語之花影。
《葉隱聞書》,是一部“藏書”,應該藏起來,不被人注目。它也是一部“焚書”,常朝在序言裡說:一定燒掉。可它既沒有被藏起來,也沒有被燒掉。《葉隱》並不是一部需要裝訂成册的書,也不是意在立身出世、揚名世間的那種處世訓條集。相反,它遠離常識,洋溢著一種非人間的“狂氣”,這種“狂氣”,在天下太平的時代,是難以言說的,也是不可理喻的,它激蕩出一種別樣的氣質,這就是常朝想要燒掉他的“狂氣”,但這本書有自己的格調,也有自己的命運,它因“狂氣”而複活,成為日本人的精神偶像,化為日本古典武士道的高貴姿態,尤為三島由紀夫所推崇。
文治天下的狂禪呼喚
江戶時代,只要沒有了戰爭,人口就會增加。先是在農村,然後流入城市,江戶、大阪、京都都人口大增,連周邊的城下町人也多得摩肩接踵。
充足而廉價的勞動力,使經濟慢慢繁榮起來。尤其是大阪,商品川流不息,成了町人的天堂,有造酒發財的,有因開發銅山一夜暴富的,有生產漆器而獲利的,有造小快船而致富的,還有以放高利貸為業而獲取高額利潤的。
町人與時俱進,而武士卻還在戰國時代的落日餘輝中緬懷往昔,而當時的武士已經沒有戰鬥經驗了,因為德川幕府開始了儒教文治主義時代。禁止殉死等法令,就是這個時代的法治標誌。德川幕府第五代將軍綱吉竟然親自講解《四書》,分明是在提倡一種儒教文治主義;大名們以精進和歌之道為時尚,文治時代到來。
但是,這樣的文治主義卻扼殺了戰國時代的自由氛圍,人的個性喪失了。在戰國時代,是刀劍裡出功名,只要敢打敢拼,幾千石就會到手,甚至因驍勇而得到萬石賞賜也不新鮮。那是武士自由意志高揚的時代,他們完全遵從自己的意志,可以拒絕、可以接受,可以生存,也可以死亡。
可後來不同了,無論多有本事、多有見識,只要出身下級武士,就沒有前途,來到這個世上,出身早已決定了一切,這是個令人窒息的太平之世。武士們從事文事,以筆代刀,雖不至於流血,可兩眼熬得流淚,俸祿仍然難以糊口。在筆和刀之間,他們別無選擇。
男人在退化。可時代風潮這東西,是難以改變的,它漸漸地沉入低谷,預示著末世的來臨。不過,一年之中總有春夏,一日也有晝夜,就像不能把夏天放到春天去,不能把黑夜放到白天一樣,人們也不能把當下放到百年以前去。
時代變了,連人的體質都要變。當然,是男人向著女人變。醫學上發現了這一變化的蛛絲馬跡,過去的脈象分男女,可現在男女的脈象完全相同了;過去治病,男女用不同的方法治療,可現在治療眼病,卻用同樣的治療方法,結果一樣好。用過去治療男人的方法,來治療現在的男人,不會有什麼效果;可是用過去治療女人的方法,來治療現在的男人卻很有效,因為男人的氣質衰竭,變得與女人一樣了。年輕侍從們的聊天內容都是些有關衣裳的品味、色欲的雜談,似乎只有這樣的話題,大家才有興趣。
像山本常朝這樣的思想者,只好冷眼看著膚淺的世相而扼腕。總要做點什麼吧,於是,他決定著一部武士書,呼喚武士的狂氣歸來,那是一種“狂禪”武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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