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道的底色
偉大的思想,往往趨於極端,突破常識。我們通常所謂的常識是理性生存的底線,思想欲突破,往往要超越常識。“所謂武士道,就是看透死亡”,“即使頭顱被砍下,也要從容做完一件事”,“如為死狂,則事無不成”。這樣的語言,無疑給我們當胸一刺,宣洩出死的無比快意。在《葉隱聞書》裡,“死狂”之言,俯拾皆是。
戰國武士的世界,是“死狂”的世界,以“狂”為美的生活開場。有這樣的說法,“殺人越貨,是武士的習氣。”對於戰國武士來說,吃或被吃,亡或興,是他們的家常便飯。在生死搏鬥中,自我活命的本能,就是武士生存之道,這裡沒有什麼仁義道德可講。武士道的真諦,就是在生死兩難之際立斷,首先擇死。選擇死,沒有多少理由好講,只是覺悟而已,因覺悟而勇往直前。對於求死者來說,求死而生是無敗,求死而死亦無敗。求死而死,就是死得其所了。所以,他們認為,參透了生死的武士,一生無敗。
一位叫武田信玄的勇士屢戰無敗,有武士問他活命的秘訣,他說,“死狂”就是你要先抓住死,無論用什麼方式。因為在戰場上一旦你被死亡的恐懼抓住,眼前頓然漆黑一團,難辨敵人,手中的劍就會胡亂揮舞,沒能擊中對手,就會傷及自己。誰先沉靜下來,看清對方,看清了敵人影子,就等於先看到了死;看到了死,心就會靜。這個時候的“死狂”,是靜靜地尋找死的機會。這就是常朝說的,“武士者,武勇而不自大傲慢,覺悟狂死才重要。”“不考慮勝負,無二無三,一念狂死。”
確實,死的確是個深刻的東西,而令人恐懼。人稱豪膽無比的德川家康,敗於武田信玄,逃回浜鬆城時,也因恐懼而失禁,被人一傳再傳,當作笑柄。可是,當你覺得什麼時候死都無所謂時,死反而會轉化為生;當你想到死會常住人間與你相伴時,死反而會離你而去。
武士認為,死就是死,很純粹,不講道理,無需謀劃,也沒有功名心、利祿心、道德心等世俗之心的騷擾,安享死的愉悅。而支撐這種“死的愉悅”的,必定是一種內在的“狂”,強烈而單純,只盡忠於“死”,在生命終極的瞬間,一個快閃行動的美學定格,就像一枚閃電,被武士握在手裡化作一柄利劍,把死推向極端。
狂氣,作為人類之魂,其本身自有合理性。與狂氣相對的是平常心,它們本為一體,處於正反兩面。一體就是人性,而人性的兩面就是狂氣和平常心,它們構成了日本武士道的底色。這兩面之間,有一種差之毫厘的微妙。就人的生活和心情而言,人們所求的是安定,這就是平常心,也叫合理性,它支配著時代的思想和精神。
但是,若把平常心重新流放到“狂”的精神世界中去,它還能生存下去嗎?應該能夠生存。常朝的“狂禪”武士道教導人們把平常心當作“狂”來生存,不是盡人事以聽天命那樣安靜地死,而是從一開始就以一顆平常心衝向死亡。
真正的剛者,什麼都不說,沉默著,縱然是毫無意義的死,當他站在生死之境時,首先將自己置之死地,而不會去想死之外的多餘,至於行動是否有合理性、忠還是不忠、義還是不義,他們認為這些問題還是不想為好。事實上你想多了,就不能活。因此,死狂,是戰國武士的生存之道。
兩個事件和兩種武士道
元祿十四年(1701)3月14日,為答謝幕府向朝廷賀年,朝廷派遣使者回訪,將軍德川綱吉決定在白書院接待。接待活動即將開始,在白書院走廊下,被任命為使者禦廚的播州赤穗城城主淺野內匠頭長矩,擊傷了高家筆頭吉良上野介義央。將軍德川綱吉沒有認真聽取各方意見,就匆忙下令淺野長矩即日切腹,斷絕家名,沒收領地。而且整個切腹過程,明顯不合禮儀,使淺野之死蒙受屈辱,有失大名尊嚴。淺野悲憤而死之時,正是櫻花紛落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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