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評社╱題:特朗普第二任期對華政策趨向研判 作者:袁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院美國研究所研究員;關成龍(北京),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國際政治經濟學院博士生
【摘要】隨著特朗普重返白宮,保守派全面接管聯邦行政、立法、司法三大機構,美國政治向右轉已是大勢所趨。特朗普第二任期將以保守主義理念重塑美國的內政外交路綫,將“深層國家”視為主要對手,以“美國優先”原則再度調整對外關係。在對華政策方面,特朗普“2.0時代”將較其第一任期具有明顯的延續性,美國對華戰略競爭的底色不會發生變化,特朗普政府對華基本訴求和談判風格也不會發生較大變化。從政策領域來看,特朗普的貿易政策將給中美關係帶來挑戰,但特朗普上台加劇美國內部政治鬥爭、新孤立主義傾向讓同盟體系鬆動以及交易心理或為中國外交帶來機遇。特朗普再次入主白宮,中美關係又站在了一個選擇的路口,雙方互動的機遇與挑戰同步上升,如何管控分歧、拓展合作和延續企穩勢頭將至關重要。
美國大選塵埃落定,特朗普以312對226張選舉人票當選美國第47任總統。特朗普創造了歷史,成為19世紀末格羅弗·克利夫蘭以來第一位競選連任失敗後再度贏得總統職位的政治人物。現年78歲的特朗普也成為了有史以來最年長的當選總統,打破了拜登保持的記錄。隨著明年新一屆國會和特朗普政府就位,保守派全面接管聯邦行政、立法、司法三大機構,美國政治向右轉已是大勢所趨,內外政策也將全面步入保守主義周期。特朗普再度當選給美國和世界都帶來了更多的不確定性和巨大的變數。經濟學人智庫 (EIU ) 早先發布“特朗普風險指數”(Trump Risk Index),用以評估特朗普回歸帶來的貿易和安全風險。①11月6日,《紐約時報》刊發評論文章,認為特朗普的勝利“給美國帶來了一個不確定的時代”。②
一、特朗普再度執政帶來的衝擊波
自去年以來,中美高層交往頻繁,雙方加強了磋商,使得中美關係止跌企穩。然而,美國依舊將中國視作最大的競爭對手,繼續推行制華遏華政策。特朗普即將再次執政,給陷入低谷的中美關係帶來更多不確定性因素。
歷史是一面鏡子,可以折射出未來的大方向。回顧特朗普第一任期的對華政策,能够讓我們更好地認知明年再次上台執政的特朗普政府。提起特朗普,我們自然會回溯2018年至2020年的中美關係。在特朗普第一任期內,美國2017年12月發布《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宣告美國回歸大國戰略競爭時代,將中俄視作美國的戰略競爭對手。③2018年,特朗普政府發動了對華貿易戰,對中國出口美國的所有商品加徵關稅,雙方你來我往,劍拔弩張。2020年,特朗普為了贏得選舉的勝利,推卸防疫不利的責任,不惜使用“中國病毒”這樣的侮辱性詞彙來攻擊中國,在反共反華的道路上越走越遠。直到最後一刻,甚至還想軍事打擊中國南海人工島礁,以便製造“十月驚奇”、獲得大選的最終勝利。特朗普政府第一任期的所作所為,導致中美關係急劇惡化,“如自由落體般下墜”,已經難以回到過去。
特朗普變化無常的個性和毫無底綫的行為模式增加了決策的不確定性。特朗普言行不羈,複雜善變。作為商人出身,特朗普自小遠離華盛頓的政治塵囂,沒有政治正確的框框束縛。他推崇善於應變的經營謀略,不太願意墨守成規,接受各種陳規舊俗的約束。從對女性、少數族裔的公然侮辱,到無視乃至挑戰傳統的政治規範,都表現出他的桀驁不馴。特朗普不按規矩出牌,常常讓人琢磨不透。他的政治立場和意識形態的光譜也具有高度靈活性,也曾在民主、共和兩黨之間搖擺。他支持過民主黨人,但最終作為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當選。特朗普身上還具有典型的自戀型人格特徵。這種人格特質的人自我感覺良好,目中無人,自我中心意識濃厚。與自戀型人格相關聯,特朗普目標執著,爭強好勝,不易服輸。不僅如此,利字當頭,富貴險中求,敢於冒險,這是特朗普的又一大特質。
大幅勝出提升了特朗普執政的合法性和施政的自信心,共和黨“特朗普化”及掌控國會兩院,導致對總統權力的牽制力下降。2024年大選中,特朗普不僅橫掃七大關鍵州,贏得了300張以上的選舉人票,而且出乎預料地獲得了普通選民票多數,比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哈里斯多出了200多萬張選票。特朗普所代表的是美國右翼保守派陣營,主要由兩股力量組成:一是全球化進程中經濟利益受損的美國中下層白人群體,以白人藍領工人為代表。二是美國多元文化主義浪潮下價值理念受到衝擊的保守派力量,以福音派人士為代表。特朗普毫無爭議地勝出增強了特朗普執政的信服力,也提升了特朗普本人施政的自信心。加上共和黨“特朗普化”,國會兩院又都被共和黨人所把控,這就使得特朗普的施政更為順暢。但是,特朗普推崇總統特權,這就使得他的決策更加以自我為中心,也更為跋扈。
特朗普團隊中對華極端強硬派不乏其人。經歷了第一任期的風風雨雨,特朗普更加重視團隊核心成員對於自己的忠誠,任人唯忠意味著可供考慮的人事選擇嚴重受限。目前,特朗普政府負責外交安全的團隊成員已經浮出水面:來自佛羅里達的聯邦衆議員邁克·沃爾茲出任美國國家安全事務助理,聯邦參議員馬克·盧比奧被提名出任國務卿,福克斯新聞台主持人皮特·赫格賽斯被提名出任國防部長。這些人都是對華極右鷹派,主張要強力遏制中國。《紐約時報》的社論將他們明確描述為“槍口對準中國的新一班冷戰鬥士”。④
二、特朗普2.0版對華政策的變與不變
新一屆特朗普政府內將有三大派系角逐。第一派是特朗普本人及其忠實追隨者代表的交易主義派。這些人重視實利而非價值觀,主張所有外交關係都應基於利益,并為此進行交易。第二派是“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派。他們也是特朗普的忠誠派,但反對美國過多介入國際事務,反對對外干預,認為除非嚴重危及國家利益,否則不應開戰,帶有強烈的傑克遜孤立主義特徵。第三派是共和黨的強硬主流“新保守主義”派。他們倡導“美國至上”(American primacy),甚至不惜動用武力來在全球範圍內傳播美國價值觀。特朗普不太強調意識形態,而更功利性地看待實際利益,強調交易主義。這讓盟友頗為憂慮。預計特朗普第二任期的外交安全政策將以交易主義為主導,但最終走向將由這三個派系的交互來決定。
可以確定,特朗普第二任期的對華政策將較第一任期具有明顯的可參照性和延續性,總體呈現為三點“變”和“不變”。
變化一:更為穩定和具有凝聚力的決策團隊,這一團隊將總體貫徹特朗普的個人意志。在第一任期內,特朗普的執政根基尚不穩固,內閣人事安排是與黨內建制派妥協的結果,同時還啓用了一批華盛頓長期邊緣化的“對華鷹派”,如納瓦羅等人,導致政府內部分歧嚴重且時常矛盾公開化,其對華政策也往往被“鷹派”裹挾,甚至釀出“孟晚舟事件”。目前來看,特朗普過渡團隊的人事提名過程進一步強化了“聚旗效應”,體現特朗普已徹底掌控共和黨并形成了“個人領導力”,政治本領和鬥爭經驗均有明顯提升。正如其在接受《時代》雜志專訪時表示:“我手下有一些很棒的人,也有一些壞人,我現在的優勢是認識所有人。”可以確定,特朗普第二任期的對華政策團隊將更趨穩定,連同其對華政策路綫也將更具可預測性,中美關係受突發性事件衝擊的可能性下降。
變化二:特朗普的對華政策目標將更為明確,戰略規劃將更為清晰,戰略實施也將更為穩健。同第一任期較易受各派觀點影響的“政治素人”相比,第二任期的特朗普在積纍了第一任期同中國打交道的經驗後,更為清楚中美博弈的戰略邊界和“底綫”。從本次大選進程來看,“中國議題”的能見度遠不如前兩次大選,一方面反映出“中國牌”在美國大選中的邊際效益大為下降,另一方面也預示著兩黨都不願在“中國問題”上向對方發難,拜登政府尋求維護管控中美關係這一政績,特朗普則出於“預留”對華交易空間的動機,以最大程度保持上任後施策的靈活性。
變化三:特朗普第二任期的對華政策存在部分領域“拜規特隨”的可能性。特朗普第一任期的“逢奧必反”未必轉化為第二任期的“逢拜必反”。正如拜登政府上任以來總體繼承和延續了特朗普政府的對華政策工具,尤其是保留關稅措施等制裁舉措,特朗普“重返白宮”,也可能延續其認為前任政府“行之有效”的對華政策工具,如“小院高墻”的科技限制,并將其作為極限施壓的籌碼。換句話說,兩黨對華政策手段也將呈現出一定融合性特點,美國對華遏制的強度和綜合性將有所強化。
除了上述變化之外,也存在三點不會改變的層面:
不變一:美國對華戰略競爭的底色不會發生變化。美國對中國的基本定位和中美關係震蕩下行的趨勢業已確立,美國兩黨在對華戰略層面也已達成基本共識,具體分歧衹存在於技術層次,而特朗普的政治崛起也同樣得益於推動這一進程,他將延續這一戰略基調。
不變二:特朗普第一任期的對華政策內容和基本訴求不會發生變化。仍是秉承“貿易先行”的路綫主題,將經貿問題作為切入點,重點關注貿易逆差、知識產權、“強制技術轉移”等事關美國國內產業回流、供應鏈自主和新增就業等問題,也將再次威脅并加徵對華關稅、施壓取消中國的“最惠國待遇”、新增對華企業制裁等,還將繼續要求中國大力采購美國農產品和油氣、投資美國製造業、放寬國內資本市場准入。
不變三:特朗普慣用的“極限施壓-迫使對手讓步-達成協議”的談判風格和訴諸雙邊的外交模式不會發生變化。隨著特朗普個人居間主導的決策模式進一步強化,其也將於上任之初即刻推動“極限施壓”舉措,包括啓動對華“301調查”、頒布進口禁令、審查中國投資等,并敦促中國執行“第一階段中美貿易協定”,一方面是兌現競選宣言和回應選民訴求,另一方面則是為最終談判積纍籌碼。
第二任期的特朗普或是典型的“變革型總統”。他將以保守主義理念重塑美國的內政外交路綫,而共和黨的“特朗普化”與府會合流為其施政創造了有利條件。回顧特朗普第一任期的實際政策,結合2024年美國大選中特朗普團隊所表述的立場,新一屆特朗普政府的對華極限施壓將體現在如下幾個方面:
其一,特朗普團隊會將中國視作美國最重要的威脅,甚至有聯俄制華的想法。特朗普團隊認定中國是“美國最大的威脅”,主張儘快結束俄烏戰爭,以便從歐洲收縮力量,集中精力對付中國。出任國家安全事務助理的沃爾茲曾公開提及,“中國對我們的生活方式構成了生死存亡的威脅”。他在大西洋理事會表示,“我的堅定看法是,中國共產黨已進入了與美國的冷戰,它的明確目標是取代自由主義的、西方主導的世界秩序,一種自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一直存在的秩序。” 特朗普鷹派團隊的過往言論凸顯無意管控中美分歧的立場,并攻擊拜登政府對華過於軟弱。
其二,大幅提高對華關稅,減少對華依賴,扭轉貿易不平衡。特朗普團隊一再強調所謂“公平貿易”,主張取消中國永久正常貿易地位,對華徵收60%關稅。目前,全世界衹有四個國家在美國沒有永久正常貿易關係地位:俄羅斯、白俄羅斯、朝鮮和古巴。朝鮮和古巴從來也沒有獲得過這種待遇。2022年俄烏衝突爆發後,美國隨後取消了俄羅斯和白俄羅斯兩國的永久正常貿易關係地位。
其三,構建“大院高墻”,加強對華科技打壓。共和黨方面一直攻擊拜登政府對華過於軟弱,沒有采取真正強有力的舉措來壓制中國科技發展。預計特朗普上台執政後,美國大概率將推行“大院高墻”,加強對華科技封鎖,擴大出口管制範圍。
其四,“以實力求和平”,增強對華軍事威懾。 特朗普上任後,將進一步增加美國軍費開支,加快美軍武器的更新換代,以應對來自中俄的挑戰。美軍將集中資源,加強在“印太”地區的軍事存在,加大對華威懾力度。
其五,壓縮甚至阻斷中美人文交流合作。鑒於特朗普團隊認定中國“竊取”美國核心技術,結合特朗普第一任期內在中美人文交流領域所采取的極其消極負面的舉措,未來特朗普政府可能在中美人文交流方面施加更多限制,收緊中國留學生和學者赴美簽證政策,從而使得正在恢復中的中美人文交流受到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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