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特朗普2.0時期台海政策的“不確定”部分
特朗普2.0時期台海政策的“不確定”部分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是特朗普政府內部不同力量在台灣問題上的目標和考慮不同,它們互相博弈的結果將決定特朗普政府台海政策的走向,而這個博弈過程本身充滿了巨大的不確定性;二是特朗普政府在不斷強化對華軍事威懾(deterrence)能力的同時,是否會在對華再保證(reassurance)上再往前走一步,以避免強化軍事威懾導致中美陷入安全困境而難以自拔,最終發生軍事衝突。
雖然目前特朗普2.0時期的國安、外交團隊尚未正式成形,但外界大致可以判斷特朗普政府的人員構成包括以下五股力量:一是特朗普本人,二是國安強硬派,三是“讓美國更強大”(MAGA)派,四是現實主義派,五是意識形態派。後四股力量在美國台海政策上互相博弈,特朗普充當“裁判”,可能最終決定特朗普2.0時期台海政策走向。
特朗普很可能傾向同時和兩岸“做交易”,以確保“美國經濟利益最大化”。這由其個人特質、認知及其對華政策上最主要的訴求決定。特朗普的個人特質是“愛做交易”,其對台灣的認知在前文已有論述,他在對華政策上最主要的訴求是通過高關稅平衡美中貿易關係,實現美中“公平貿易”。結合這三點,特朗普很可能同時和兩岸“做交易”:對大陸——用“不支持台獨”換取大陸在中美貿易問題上的“妥協”;對台灣——用“台灣大幅增加‘國防’預算和對美軍購”換取美國“保護台灣”。在特朗普看來,“不支持台獨”和“保護台灣”都是虛幻的承諾,但可以換來實際的經濟利益,非常“劃算”。
“國安強硬派”必定會大力推動和台灣、美國盟友的軍事合作,以加大對華軍事威懾。“讓美國更強大派”(MAGA)和“現實主義派”都樂見兩岸關係穩定發展,反對台灣當局“挑釁大陸”。進入特朗普政府的“讓美國更強大派”的關注點是製造業回流美國、全球投資回流美國、美國對華貿易赤字減少;他們對國家安全和外交議題并不關心,同時反對美國捲入海外軍事衝突或戰爭。進入特朗普政府的“現實主義派”重視國家安全和外交議題,認為中國是美國最重要的對手,美國需要將全球戰略重心轉向亞太;但他們的目標不是“擊敗”中國或與中國開戰,而是在亞太形成“勢力均衡”,并在此基礎上,通過強化美軍事實力,對華構成強大威懾。雖然這兩派力量關注點不同、政策出發點也不同,但在台灣問題上“殊途同歸”,都樂見兩岸關係穩定,反對台灣當局“挑釁大陸”。
特朗普政府內的“意識形態派”將從仇視中國共產黨的角度出發,與台灣形成所謂“民主同盟”。“意識形態派”對中國共產黨懷有敵意和恨意,在選舉中曾叫囂要對華實行“政權更迭”,其中一些人強調中國“政權更迭”將從內部開始,另一些人則強調外部因素更重要。進入政府後,這些人將把台灣視為推動中國實現“政權更迭”的一張“好牌”,一是強調“美台民主同盟關係”,二是將台灣拉入美主導的多邊“民主機制”,三是散布“民主不能與專制統一”,歪曲台灣問題的本質。
上述後四股力量互相博弈,特朗普的個人意見很可能影響博弈過程,特朗普同時充當最終的“裁判”。以此觀之,影響上述博弈過程的主要因素如下:首先,特朗普政府與中方關於經貿問題的博弈的具體走向。如特朗普本人對中方政策感到不滿,很可能如其第一任期內所為,放任政府內一些人,如“國安強硬派”和“意識形態派”實施極端“挺台”政策。其次,特朗普政府在俄烏衝突議題上的政策效果。如特朗普團隊認為其在應對俄烏衝突上取得突破,如迫使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接受“割地”方案,俄烏衝突暫時結束,那“國安強硬派”與“現實主義派”將推動美戰略重心東移,在西太平洋地區投入更多軍事力量,以加大對中國的軍事威懾。第三,特朗普政府對朝鮮政策的可能發展。特朗普政府對朝政策受到其對俄烏衝突政策效果的直接影響。如其“成功”結束俄烏衝突,則美朝關係可能出現一定緩和。朝半島“俄朝同盟”“美日韓準同盟”的南北對立將一定程度上出現緩和,特朗普政府內“國安強硬派”和“意識形態派”的影響會受到一定的遏制。第四,台灣當局的對美政策和對陸政策。台灣當局與特朗普政府的互動存在幾種可能:當特朗普政府內“意識形態派”和“國安強硬派”占上風時,對台灣當局的壓力——如不得出現“台獨”挑釁言論和行動——將減小;當特朗普政府內“現實主義派”占上風時,對台灣當局的壓力將上升;如特朗普本人對中方經貿政策滿意時,對台灣當局壓力將加大;當特朗普本人對中方經貿政策不滿時,對台灣當局壓力將減小。如台灣當局領導人出於鞏固執政和連任需要,頻繁出現“台獨”挑釁言論和行動的話,特朗普政府內“疑賴論”將上升,特朗普政府可能對台灣當局施加更強大壓力。
特朗普2.0時期台海政策的另一個不確定是,在不斷強化對華軍事威懾(deterrence)能力的同時,特朗普政府是否會在對華再保證(reassurance)上再往前走一步,以避免強化軍事威懾導致中美陷入安全困境,最終發生軍事衝突。美國戰略學術界對於美國政府台海政策在“威懾”和“再保證”上的嚴重失衡已有認識,并提出了政策建議。⑦由於特朗普本人、其政府內的“讓美國更強大派”和“現實主義派”都不願在台海與中方發生直接軍事衝突,在戰略上同時應對俄羅斯和中國對美國明顯不利,特朗普政府在對華再保證上再往前走一步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是,這個“再往前走一步”到底是什麼?是在美中戰略競爭的“終局”上給出“和平共存”的回答,還是在“不支持台獨”上給出更清晰的定義?目前都還難以預判。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上述兩個“不確定”間關係密切,互相影響。因此,下一步需要密切關注的是,特朗普2.0國安、外交團隊的完整人員構成,以及特朗普政府上任後三個月與中方的互動。
總而言之,特朗普2.0時期的台海政策既有確定部分,也有不確定部分。與拜登政府的台海政策不同的是,特朗普政府的台海政策受到中美關係中的其他議題(如經貿,或其他突發事件)的高度影響;因特朗普本人的不確定性強,且容易受到身邊親近人士的影響,政策極易發生變化;由於共和黨控制了參衆兩院,理論上可能導致特朗普政府的台海政策更“親台”;而特朗普強調收“保護費”,也使得美國歷來的戰略模糊政策具有更大的不確定性。
註釋:
①Rubio Introduces Bill to Increase Deterrence in the Taiwan Strait | Senator Rubio (senate.gov);Rubio Introduces Taiwan Peace Through Strength Act | Senator Rubio (senate.gov)
②Taiwan considers big US defence purchases as overture to Donald Trump (ft.com)
③Trump says Taiwan should pay more for defense and dodges questions | AP News
④Taiwan Announced a Record Defense Budget: But Is It Enough to Deter China? |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 (cfr.org)
⑤台灣央行關注特朗普貿易政策可能給台灣帶來的風險 (voachinese.com)
⑥在特朗普上任前 拜登政府宣布向台積電發放66億美元補助 | 聯合早報網 (zaobao.com)
⑦參見柯慶生等在《外交事務》上的筆談《如何避免為台灣而戰?——威脅、保證和有效的威懾》,2022年10月13日,How to Avoid a War Over Taiwan | Foreign Affairs;葛來儀等在《外交事務》發表的文章《台灣和威懾的真正來源——為何美國必須向中國做再保證,而非威脅》,2023年11月30日,Taiwan and the True Sources of Deterrence | Foreign Affairs
(全文刊載於《中國評論》月刊2024年12月號,總第324期,P12-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