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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永平先生 |
中評社╱題:如何提升香港的管治--訪前公務員事務局局長王永平先生 作者:劉迺強(香港),全國人大香港基本法委員會委員、本刊學術顧問
近大半年來,香港最熱門的話題之一是“管治”。特區政府該怎樣做,才能達致良好管治?這問題過去12年來一直困擾回歸之後的香港。當了數十年政務官員,最後從公務員事務局局長的問責崗位退休的王永平先生,近來從其獨特的經歷和角度,發表了不少有分量的文章,引起不少人的注意和討論。本期我們走訪王永平先生,正面探討香港的管治問題。
管治問題是否存在?
王永平:與其我回答你們的問題,還不如我先開頭。我來的時候覺得你們會問香港最近幾年的一般情況怎麼樣,我做了一點功課,因為我認為評論必須要客觀。香港有大學長期做民意調查,不要看一次兩次,要看一年兩年,看趨勢,這樣你會覺得它是客觀地反映期間的變化。
中文大學亞太研究所剛發表了最新的民意調查報告,包括幾方面。第一是市民對香港特區政府及特首的滿意程度;另一個是市民對香港的問責制的滿意程度;第三個是市民對中央對港政策的滿意程度。
根據調查結果,07年7月時,市民對特區政府的表現不滿意的有9.4%,滿意的是40.4%;到了09年7月,不滿意的上升到23.8%,滿意的則跌到20.4%。情況是一個多了成倍,一個跌了一半,可謂完全翻轉。這不是突然間跌下來而是一路慢慢下跌的,顯示出市民對政府的觀感差了很多。再看對特首的滿意程度,07年7月時的民調評分是66.7%,到了兩年之後的今天,跌至53.2%,雖然五十幾的滿意度是相對高,但趨勢是下降的。
對問責制的評分,07年7月時是59.3%,評分相當高,到了這個月,是45.3%,又是一個向下的趨勢。問責制在香港是從2002年開始,當時董建華民望不高,但問責制推出後,市民是普遍接受的。講到問責制,我們國家現在也在實行,最近更是加強問責。相比之下,香港市民對問責制的印象在這兩年變差了。
市民對政府的施政不滿意,影響了市民對中央對港政策的滿意程度,07年7月時,滿意的人數是46.4%,不滿意的是8.8%;到了今天,滿意的跌到34%,不滿意則上升到15%。整體而言,市民其實對中央政府的信心或是支持程度的下落程度,沒有對特區政府那麼快。
劉迺強:這就聯繫到了我想問的第一個問題,現在很多人都在說香港存在一個管治問題。管治問題可謂見仁見智,你對這個問題是怎麼看的?香港有沒有管治問題呢?以及管治問題究竟是一個甚麼問題?
王永平:談管治問題,首先要看定義。如果你把管治問題的定義定得嚴格,即香港會否失控,治安會否變差,政府會否受到衝擊等,那麼,香港就不存在管治問題。現時香港社會相當穩定,政府日常工作如常,犯罪率偏低。但如果你把管治問題定義為市民對政府越來越不滿意,或者越來越感到疏離,覺得政府幫他不到等等,那香港算是出了問題。從先前的數字就可以看到,短短兩年來倏地成倍下跌,不可能說沒問題吧。
換句話說,市民對政府的日常施政沒有感到非常不滿,但卻總是對政府表現不滿意。對於一個以民為本的政府,這肯定是個問題。
市民對政府印象確實變差了
劉迺強:在servicemarketing,有個概念叫emotionalaccount,即是說我買了你的服務,也不可能次次都滿意,滿意度自然不斷下降。同一個道理,對一個政府來說,開始時,肯定有個“蜜月期”。外國也一樣,現在批評奧巴馬的人也多了很多。
王永平:你說得對。在一個開放、多元化的社會,其實內地也一樣,人民對政府的要求越來越高。今天要求你做100分,明天就會要求你做110分,這是每個政府須面對的挑戰。
劉迺強:所以,當你只做到99分或者98分,就一定會不滿意了。
王永平:奧巴馬也好,全世只領導人都是如此。所以政府一定要做得越來越好。另外一點值得談談,有人認為“反對派”影響市民對政府的支持。其實亞太研究所長期做的政黨調查顯示,政黨(包括反對派)只代表約3成的民意,比如說,民建聯代表10%,民主黨10%,公民黨7-8%,算上其他政黨的幾個百分點,加在一起也就才30%的民意。市民不滿意政府,不代表他們對政黨的滿意度提高,很多時後者同樣下降。從這個角度看,沒有此消彼長的情況。所以,政府在市民的心目中的印象確實是變差了,至於變差的原因在哪,是另一個話題。
管治問題出在哪裡
劉迺強:那麼,你認為管治問題出在哪些地方?比如,這些年的內耗那麼大,它的問題究竟在哪呢?
王永平:有幾個因素。第一個,在08年大概5月,政府宣佈擴大問責制,這是一個轉折點:特首民望從60多點一下跌到50幾點,翻不了身。這是因為在處理方面確實出了點問題,無論是委任、薪酬、國籍等。比如,在委任時,有些副局長還保留外國居留權,即所謂外國護照。當報紙報導出來後,政府的辯護是基本法沒有規定他們不可以有外國護照。我當時也講了,這不是一個合法與否的問題。副局長是我們政府的第二梯隊,整個構思是以此培養治港的領袖。政府以為市民是眼紅人家有外國護照。其實香港不少人有外國護照,在這件事上,市民的看法是:為甚麼你要做治港的領導人,卻一點承擔都沒有?為甚麼你不可以放棄外國居留權?說到底,香港已經回歸十年多,做到副局長,還需要買保險?所以,這是一個致命傷。另一個致命傷是很多人認為委任不清不楚,為甚麼會委任他?還有是薪酬。開始不肯講清楚,公佈的時候市民就發現原來有政治助理拿比他以前多幾倍的月薪。這就是轉捩點的來由。
之後呢,有一些政策處理得不好,比如外傭稅啦、生果金啦,給人印象好像事前想得不周詳。又好像醫療改革、公共廣播,似乎碰到爭議性就不擱置不做。形成的印象就是與最早講的“以民為本、強政勵治”的理念不配合,因此影響了市民的看法。最新的例子包括因為薪酬問題,警員工會號召會員上街,結果警務處長答應幫他們爭取,包括把薪酬追溯到以前,令市民感覺政府好像失了方寸。
另外一個問題,我發覺這一年來,有幾件事加深了市民對所謂“官商勾結”的疑慮。這只是觀感,一定要說清楚,是沒有證據,我也不相信是事實。但就政治而言,在香港的傳媒環境下,僅是觀感就可以炒得很要緊。比如說退休公務員梁展文,前房屋署署長,政府批准他去地產商那裡工作,然後在批准過程中,官員說不記得他以前處理過一單很具爭議性的地產事件叫紅灣半島。這件事引起很大的風波,政府後來取消了這個批准,但立法會成立了調查委員會,繼續調查。在調查過程中,涉事的地產商就要求司法覆核,說立法會沒有權力查。
這予市民的印象就好像是:商人很厲害。你召我去,我司法覆核你。嚴格說,他是完全有法律權利這樣做,我們是法治社會。但從觀感上看,這就予人“有錢大哂”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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