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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菊”互動微妙 |
1970年代,高雄市隨著台灣工業發展從“進口替代”轉向“出口導向”以後,大量的重工業在此設立,也讓勞工的型態從女性轉化為男性。只是,1970年代以後,台灣的政治已經在外在環境的挫折下,逐步向民主化轉型。在這種政治氛圍之下,這群新進入高雄市的男性勞工,不但沒有因為在“國營事業”就職,而去支持國民黨,反而變成“黨外人士”煽動反國民黨威權體制的主力。1979年所爆發的“美麗島事件”,就是在高雄市爆發最大規模反國民黨威權體制的標誌性事件。由於有這樣的社會經濟特質,國民黨過去習慣以“派系政治”作為鞏固地方政權的作法,在高雄市就成了一個特殊的“化外之地”。
由於有這樣的社會特質,高雄市從升格為直轄市以來,很少有在地的政治人物當上高雄市長,例如早期國民黨籍的市長王玉雲是從澎湖到高雄市經商;後來的吳敦義,也是出身南投,在台北政壇發跡以後,轉戰到高雄市;而民進黨的謝長廷、陳菊,哪一個又是出自高雄市的政治人物呢?
再以這些擔任過高雄市長的政治人物背景來看,他們看起來都有一股草根或草莽性,不能有高學歷,也不能太“布爾喬亞”,要能跟勞工群體融合,還要有流利的閩南語,最好還要懂得一點“高雄式的方言”。所謂“高雄式的方言”,就是一種特有口頭禪。
再從高雄縣的政治特質來看,高雄縣雖然跟高雄市毗鄰,但高雄縣卻是一個典型的農業縣。在國民黨的操縱之下,它形成紅派、白派、黑派三個派系,紅、白兩派是支持國民黨,黑派則是支持民進黨。
而高雄縣地方派系之所以能夠長存,主要是來自於對土地佔有的多寡,不必然是由意識型態左右。例如,高雄縣的黑派是由已過世的大家長余登發所創,余登發雖然過去是跟“黨外人士”站在一起反國民黨,但他會反國民黨主要是他在擔任縣長時大舉擴張自家的土地,惹得國民黨非除之而後快,這也使得余登發幾上幾下,就是沒法把縣長的職務完整的就任期滿。
雖然如此,余家對土地的擴張卻是不於遺力。例如,高雄縣人民就流傳一句話:“所有高雄縣新開設的大馬路,每一條都會經過余家的土地”。儘管如此,但余家有大面積的土地,卻是他們從事政治的資本,高雄縣民婚喪喜慶,大都可以看到余家的身影。
就舉一個我自身的例子來看,我父親在1998年去世的時候,當靈柩還停放在老家的大廳時,有一次余家的女兒余玲雅車子剛好經過我家門前,她後來倒車回頭上香。雖然我家沒有發給余玲雅訃聞,但出殯那一天余家自動具名送輓聯、花圈和奠儀。在這以後,原本極力支持國民黨的我的大哥,以後幾乎都把選票投給余家。有一點要說明的是,我大哥一直住在高雄縣老家,他還是“忠貞”的國民黨員,從這裡也可以看出高雄縣市選民特性的不同。
由於高雄縣市選民特性的不同,在高雄縣競選的民進黨員必須獲得余家,也就是黑派的支持,絕不能打空氣戰。但這也形成高雄縣長選票也僅止於派系支持的範圍,超出這個範圍,就很難拓展票源。但高雄市只要人格魅力足夠,他的票源卻可以無限的擴大。
在這種縣市不同的政治屬性之下,楊秋興由於人格魅力沒有陳菊強,所以他只能固守高雄縣的票源,想在高雄市開拓票源,就顯得吃力。特別是高雄縣的余家已經表態支持陳菊,陳菊即使只在高雄縣拿到四分之一的選票,但她在高雄市特有的魅力,必然可以讓她大展身手,反倒是楊秋興在高雄市缺乏魅力,他能在高雄市拿到多少票,恐怕他自己也估不出來。
在民進黨分裂的情況下,國民黨提名的黃昭順是否就有漁翁得利之處?我認為一點機會都沒有。這是因為黃昭順的人格魅力在高雄市不如陳菊,在高雄縣即使有紅白兩派支持,也只能跟民進黨打個平手。要知道,高雄縣的選票好估,但高雄市的選票卻難以估計,兩者決勝的關鍵當然是在難估的地方,國民黨若估不出高雄市的選票,就無法想像自己有漁翁得利之處。
這裡面當然還牽涉一個問題,那就是國民黨提名的黃昭順在高雄人的眼中實在太弱,而楊秋興的政見會逐步向國民黨靠攏,使得國民黨支持者可能出現“棄黃保楊”的結果,而不是民進黨的“棄楊保菊”,這是外界對國民黨最擔心的地方。國民黨如果不能把楊秋興和黃昭順兩股力量結合,他們想藉由民進黨的分裂討得便宜,恐怕只是空中樓閣,不切實際。
民進黨可能發生“南方革命”嗎?
最後,我們再來討論民進黨是否有可能發生“南方革命”,這裡有必要回到本文一開頭所提到的“南方”問題。
楊秋興在他決定參選的聲明中,特別用“南方宣言”這個名稱,代表他並沒有放棄尋求綠營人士的支持,也就是他還是堅持自己是“台灣派”。“台灣派”是從“本土派”發展而來,過去“本土派”被界定為是國民黨內的本省籍人士,阿扁執政以後,為了把“本土派”收歸為自己的支持者,遂廣泛的把本省籍支持綠營的人士,統稱為“台灣派”,這有別於“外省派”,所以聽到“台灣派”,不要直接想像成是對應大陸的“中國派”。
楊秋興的參選聲明既然稱為“南方宣言”,表示他還是要站在“台灣派”這邊,而且還說是要“選擇走人群最多的那條路”,那麼哪裡又是“人群最多的那條路”呢?表面上是指“中間路線”,但“中間路線”卻又是最不穩定的道路,唯有自己的旗幟鮮明,才有可能獲得中間選民的支持。
但楊秋興卻又沒有放棄使用“南方宣言”,代表他可能從國民黨拉到的選票會有限,那麼他想在藍綠對峙的環境中闖出一條路,還是一句老話“很吃力”。如果我們拿國際社會“南北對抗”的例子來看,一個國家一旦被界定為“南方國家”,它想一時轉變成“北方國家”,恐怕不是那麼容易。
就以中國大陸的外交政策來分析,傳統上大陸就把自己界定成是“第三世界國家”,所以即使到現在大陸的經濟已經崛起,但大陸還是不願意,或者說不能貿然改變自己是“南方國家”的屬性,以致於國際社會在炒作G2格局時,大陸的領導者總要再三的否定這樣的指稱,甚至在各種國際會議的場域中,大陸的領導者還是要一再宣稱自己是“發展中的國家”。
大陸外交政策的例子,其實就可說明楊秋興的困境,他想利用“南方宣言”來“打著紅旗反紅旗”,這是不可能的任務,既然是不可能的任務,那麼他想藉由脫黨競選來達到改變綠營大本營的“南方革命”,可能性也就很低。
畢竟,“革命”能否成功,不僅是在人為的力量,還決定於社會經濟結構的轉變,兩岸雖然已經簽署ECFA,但大陸經濟的力量想要影響台灣,或者說是影響高雄縣市的社經結構,應該也並非是一時可見。既然高雄的社經結構不變,楊秋興聲明要走“最多人走的那條路”,顯然也不可能馬上形成。所以,沒有改變的社經結構,楊秋興所看到的“最多人的路”,恐怕還會是一條最孤獨的道路,而不是幫助他完成“南方革命”的道路。
(全文刊載於《中國評論》月刊2010年9月號,總第15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