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龍幾近完美地演繹了一個六七十年代的反文化英雄:他擁有富於爭議的背景和同樣富於爭議的哲學;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打破規則的——作為一個亞洲人,他娶了一個白人姑娘,這打破了異族通婚的禁忌;他教授外國人中國功夫,這有悖於中國傳統的授徒準則;他反對一切比賽規則,將各種格鬥方式融為一體,創立了截拳道,並成為MMA(混合格鬥)的先驅;他改變了熒幕上孱弱的亞洲人形象……他作為演員的公共身份,讓他有機會將60年代的精神帶進武術。
1971年,李小龍接受了加拿大記者皮埃爾.伯頓的採訪。在採訪中,他闡釋了自己的哲學觀點。“所有的知識最終都是自我的知識。一切知識最終都意味著認識自己。不是學習‘如何保護自己’或擊倒他人,而是如何以某種方式表達自己。通過格鬥的形式——肢體表達的藝術,去展現你自己。”李小龍說,“我可以做各種各樣的假動作,然後把自己也蒙蔽了。或者,我也可以給你們展示一些花哨的動作。但是,朋友,最難的事情是真實地表達自己,不要欺騙自己。”
在大學時代,李小龍閱讀了大量東西方哲學相關的書籍,從老莊,到蘇格拉底、柏拉圖、阿奎那、笛卡兒,再到尼采、薩特……他就此寫下了不少文章。“當我們知道功夫的目標在於自我教化時,便會了解到‘內在的自我’才是一個人真正的自我。因此為實現真實的自我,習武者並不讓自己生活在別人的觀點支持下,他們追求於不斷地自我充實和提升中。”為了實現自己,他研究出了一套方法論,作為日常的訓練,這就是他的武術,這也是他“自我表達的方式”。在《截拳道之道》中,李小龍寫道:“截拳道是朝向自我發展的武道。”
相較於用語言和文字來實踐文化交流的人,李小龍的方式更容易獲得西方接受。他使用的交流媒介是肢體語言,它消解了“巴別塔問題”。一個很少為人提及的細節是,1957年,17歲的李小龍獲得了香港恰恰舞比賽的冠軍。這聽來出人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長期以來,李小龍的動作被譽為“武打芭蕾”,他的崇拜者稱他為“桑巴舞者”,“像貓一樣優美”。在電影中,李小龍展現出了肢體的力量與美感,這讓人們看到,武術與舞蹈在某種方向上有著相似性:它也是通過肢體語言,表達內心情感的方式。在李小龍看來,武術是“心靈與身體配合的精妙的藝術”。
李小龍對“身體”的強調,也是有別於國人的,在這一點上,他的行為模式更接近於西方。與傳統的中國武術家不一樣的是,李小龍重視對身體本身的塑造與訓練,即西方倡導的健身(BodyBuilding)理念。他通過鍛煉和飲食來達到對身體的控制。“在身體保持方面,他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他做大量的運動,每天大約有六七個小時。他對自己的健康很在意,注重營養。在飲食方面,他吃很多蛋白質類的,喝鮮蔬果汁,還會補充維生素。”在採訪中,李小龍之女李香凝告訴本刊。直到現在,李小龍的一些鍛煉方法仍然為西方健身界所推崇。
在《理論化李小龍》一書中,保羅.鮑曼稱李小龍是美國製造的第一個“武術勝景”。他搭建了東西方的文化之橋,改革了武術,教授了堅硬的個人主義哲學,成為電影偶像,重塑了東方人在西方的形象。與此同時,他所建構的東方形象是“值得懷疑”的,它更像是西方人的異域想象。“在李小龍身上所見的‘東方遇見西方’,是偶像崇拜和消費主義的意識形態效應。”與此同時,他還要面臨過度消費的問題。在被消費的過程中,李小龍被打造成了他原本不是的樣子,這於他無疑是有害的。“如果他活到了更成熟的年紀,活到了今天,他或許可以用更深刻的哲學來支撐身體的名聲,從而升華成某種聖者。但是他沒有,他突然地死去了。”
(內容來源:三聯生活周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