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美日歸還沖繩協定》及其實施構成三重違法。第一，美國作為《開羅宣言》和《波茨坦公告》的主要當事國之一，無權就琉球和釣魚島的歸屬單獨與日本達成協議，更無權把它們交給日本。第二，作為主權的實踐或行使權，行使治權必須以擁有主權為前提（聯合國授權的託管除外）。美國明知釣魚島屬於中國而非日本，卻在其主權歸屬上“不持立場”，甚至荒唐地把其行政管轄權移交日本，不僅罔顧國際正義，而且嚴重違反國際法。第三，按照《聯合國憲章》關於國際託管的有關規定，託管的變更或修正必須由安理會或聯合國大會決定。美國在沒有徵得中國同意也沒有經過聯合國的情況下，擅自把釣魚島交給日本，是對中國領土主權的再次侵犯，由此造成了“戰敗國日本佔據戰勝國中國的領土釣魚島”之咄咄怪事。
最後，美國把《美日安保條約》與中國領土釣魚島掛鉤，是以雙邊同盟條約損害第三方利益的國際違法行為。雖然《美日安保條約》本身不違反國際法，但是若對該條約的解釋和對條約義務的履行對第三方利益構成威脅或傷害，就違反了國際法。美國反復宣稱《美日安保條約》適用於釣魚島，是侵犯中國領土主權並加劇中日釣魚島爭端的國際違法行為。
由此可見，二戰後美國為了冷戰需要，公然拋開《開羅宣言》和《波茨坦公告》的原則，另立一套以它為中心的東亞國際秩序。美國構建的戰後東亞國際秩序奠基於由《舊金山和約》及《美日安保條約》等多邊和雙邊條約構成的所謂“國際法”之上，其實質是通過遏制共產主義維護其在東亞的資本主義霸權。換言之，為維護霸權地位和追求霸權利益，美國憑藉強權一方面繞開甚至踐踏對其霸權行為構成限制的國際法，另一方面創設便於其推行霸權外交的新的“國際法”。美國這個霸權邏輯在東亞表現得尤為突出。為了利用日本遏制蘇聯和新中國，美國不讓釣魚島回歸中國，並依據它炮製的《舊金山和約》中所謂“剩餘主權”的規定，不讓琉球完全脫離日本，而是先暫時由自己以聯合國託管名義單獨控制，後與日本達成《美日歸還沖繩協定》並依此把琉球連同釣魚島的管轄權交給日本，再後把《美日安保條約》與中國領土釣魚島掛鉤，以保證其卵翼下的日本對琉球和釣魚島的非法控制不受“侵犯”。概言之，為了建立和維護其東亞霸權，美國先從敵國日本手中接管二戰盟友中國的領土釣魚島，後把釣魚島主權與治權分割，對其主權歸屬“不持立場”，卻把治權“交還”給日本，再以履行對日本的盟約義務和維護東亞和平穩定為由，武力威嚇中國維護釣魚島領土主權的合法行為。
法理上根本站不住腳的美國對中國釣魚島政策，實際上是二戰結束以來美國東亞霸權戰略棋盤上的一著“妙棋”，完全服務於其維護東亞霸權的戰略目標。尤其是進入21世紀以來，在其霸權相對衰落而中國快速崛起以致中美戰略矛盾趨於激化的後金融危機時代，美國東亞霸權的維護需要它聯日制華，而美日聯手制華的最好抓手就是釣魚島爭端。美國以“亞洲再平衡”戰略為名的東亞護霸戰略，與2010年喪失亞洲經濟老大地位後的日本對華遏制戰略高度契合，這個契合點就是釣魚島爭端。換言之，美日因遏制中國這個共同的主要戰略競爭對手的戰略需求而在釣魚島爭端上一拍即合。本來，當“九一一”事件後美國全球反恐戰爭和華爾街金融海嘯導致美國霸權相對衰落時，中日經貿關係因高度互補而更趨密切，而且中、日、韓和東盟共同建設的東亞經濟一體化勢頭強勁。2009年9月上台的日本首相鳩山由紀夫致力於“脫美入亞”和中日友好，提出了建立排除美國的“東亞共同體”和“緊密而平等的美日新關係”的外交構想。東亞國際關係的這些新變化令美國十分擔憂。為了阻止以中日聯合為核心的東亞一體化這一美國東亞霸權的噩夢成為現實並擺脫阿富汗戰爭與伊拉克戰爭泥淖，新上台的奧巴馬當局決定大幅調整美國全球戰略，加快戰略東移，實施“亞洲再平衡”戰略。在以美軍普天間基地搬遷問題迫使鳩山下台後，美國把釣魚島爭端作為離間中日的主要“抓手”，在縱容日本政治右傾化和“正常國家化”的同時，在釣魚島爭端中更加偏袒日本。這一大背景決定了中日關係以2010年9月釣魚島撞船事件為標誌開始發生轉折性變化，並在2012年9月11日日本購島鬧劇上演後陷入中日關係正常化以來最嚴重危機。圍繞釣魚島爭端和靖國神社參拜問題，日益政治右傾化乃至軍國主義化的日本與堅持走和平發展道路並快速崛起的中國之間的矛盾全面激化。於是，長期作為釣魚島問題幕後黑手的美國走到前台“滅火”，擺出一副堅決維護東亞和平穩定和履行對日條約義務的姿態，要求中日雙方和平解決釣魚島爭端，警告中國不得武力改變釣魚島現狀。美國既反復強調對釣魚島主權“不持立場”，又反復宣稱《美日安保條約》適用於釣魚島，反對任何單方面改變日本對釣魚島行政管轄的行動，甚至暗示一旦釣魚島遭到攻擊就對日本實施軍事援助。美國這一法理上具有內在矛盾的釣魚島政策，暴露了其東亞霸權戰略意圖：堅稱在釣魚島主權問題上“不持立場”卻要求雙方和平解決爭端，既可顯示美國“中立”立場的“公正性”、“和平性”，以凸顯其“世界領袖”和國際爭端“仲裁者”的獨特地位，又能讓中日在難以和平解決的釣魚島問題上長期爭鬥，從而既有利於維護其東亞霸權，又為它認為必要時武力介入爭端提供“維和”藉口；而宣稱《美日安保條約》適用於釣魚島，既可強化美日同盟，推進主要針對中國的“亞洲再平衡”戰略，又可威嚇中國動武，以免出現災難性事態，從而維護其主導下的東亞安全秩序。
美國凱托學會防務和外交政策高級研究員卡彭特認為美國釣魚島政策“自相矛盾”：如果美國真的在釣魚島問題上持中立立場，那麼《美日安保條約》就不應適用於釣魚島。(29)美國東亞霸權就需要其釣魚島政策的“自相矛盾”：宣稱對釣魚島主權“不持立場”，既可避免日本仰仗其完全支持採取過火行為，又可避免中國大陸對其怒不可遏，還可防止台灣對美絕望後被迫與大陸聯手保釣；承認日本在釣魚島的“治權”並依據《美日安保條約》捍衛之，既有利於強化美日同盟和維持其國際信譽和霸權威望，又可為美國必要時以履行條約義務為由武力介入釣魚島衝突敞開大門。美國的“高明”之處還在於：日本對釣魚島的“治權”在什麼情況下被認為遭到了不可容忍的“侵犯”，完全由它根據其東亞戰略需要作出判斷；在它認為必須直接武力介入釣魚島爭端之前，它可在中日長期爭鬥中坐收漁利。假使美國公開宣稱釣魚島主權屬於日本，不僅會沉重打擊美台關係從而可能使台灣被迫與大陸聯合保釣，且中國大陸的怒不可遏會導致中美關係嚴重惡化，而被慫恿的日本會更加猖狂以致鋌而走險，使東亞安全陷入災難。倘若美國不強調《美日安保條約》適用於釣魚島，它擔心中國會作出戰略誤判，在其軍力對日本明顯佔優時發動釣魚島戰爭，而自己無論是否介入，東亞都會陷入大災難，美國東亞霸權勢必遭受重擊。
美國對中國釣魚島政策的未來走向
隨著未來中日、中美力量對比繼續朝著有利於中國的方向變化，東海的僵局在2021年後很可能被打破。到那時美國必須作戰略抉擇：是繼續被日本綁在它“借釣魚島爭端之屍還軍國主義之魂”的戰車上，還是把《美日安保條約》與釣魚島脫鉤，在中日釣魚島爭端中真正中立。若美國堅持以防範與遏制為主、以接觸與合作為輔的對華戰略，它很可能選擇前者，從而給東亞造成災難。若美國拋棄意識形態偏見和“一山不能藏二虎”的傳統國際政治觀念，努力與中國構建中美新型大國關係，它會選擇後者。若此，中日釣魚島爭端將大為緩和，中美關係將迎來光明前景。
然而，由於維護霸權被美國視為最高國家利益和根本戰略目標，而中國崛起越來越被美國認為是21世紀顛覆其霸權地位的唯一因素，美國已經把快速崛起的中國當作其霸權面臨的主要威脅。(30)因此，美國將繼續聯日制華，堅持其對中國釣魚島政策的錯誤立場和霸權邏輯。當初許多人以為奧巴馬會在第二任期調整“亞太再平衡”戰略，但事實是美國不斷強化該戰略實施。正如2013年6月初時任美國國防部長哈格爾在“香會”上宣稱的那樣，美軍軍費削減沒有影響美軍把最先進戰力優先部署在東亞和西太平洋地區。按美軍計畫，到2020年時美軍力的60%都將部署在該地區。當人們以為烏克蘭危機和中東大亂局會大大牽扯美國的戰略注意力和資源，以致其“亞太再平衡”戰略難以為繼，從而減輕中國面臨的戰略壓力甚至給中國帶來新的戰略機遇時，美國與日本於2015年4月完成《美日防衛合作指針》的再修訂，繼續強化美日同盟和聯日制華戰略，支持日本在全球範圍行使支援美軍的集體自衛權。雖然特朗普當局為解決朝核危機對美國對華政策作了積極調整，但是它把釣魚島與《美日安保條約》掛鉤的立場更加堅定。
不少國人以為美國不會容許日本通過修憲成為擁有集體自衛權的“普通國家”，因為那不僅徹底踐踏了中美共同抗擊日本法西斯的二戰成果，而且會危及美國對日本的軍事控制乃至其東亞霸權。但是他們忽視了美國的“歷史健忘症”性格和實用主義戰略特性。美國極其重視現實和未來，往往不顧歷史。美國人對日好感度遠超對華好感度。為了維護霸權利益，美國推行霸權均勢戰略，經常變換敵友，使地區主要力量相互制衡。雖然二戰時日本是美國的死敵，中國是其盟友，但是今日及可見未來，中國是其主要戰略競爭對手，而日本是其首要東亞盟友和防範、遏制中國時可借重的主要力量。2017年2月的“特安會”確認強化主要針對中國的美日安保同盟和4月美國副總統彭斯訪日時重申《美日安保條約》適用於釣魚島就是最新證明。因此，只要美國相信通過美日同盟和在日駐軍能夠在軍事上控制日本，只要它認為日本未來可能的威脅小於現實及未來的“中國威脅”，美國就會適度縱容日本，最大限度利用它制衡中國，包括默許它修憲和支持它擴軍並行使集體自衛權，鼓勵、要求它在全球支持其護霸戰略。
樂觀者認為美國絕對不會軍事介入可能的釣魚島戰爭。美國著名記者紀思道2010年9月10日在《紐約時報》發文稱：完全看不出美國有為釣魚島而與中國開戰的理由，何況美國並沒有承認釣魚島屬於日本；美國為了釣魚島這幾個無人的岩石而履行義務的可能性幾乎為零。這種過分樂觀的觀點似乎是支持中國，但實際上對中國可能有麻痹、誤導作用。美國軍事介入釣魚島爭端的確缺乏國際法理依據。若日本挑起武裝衝突，美國軍事介入即使按《美日安保條約》也不合法。但問題是，美國為了霸權利益經常不顧國際法。就釣魚島爭端而言，即使日本打第一槍，按日本一貫賊喊捉賊的德性，它一定會反誣中國挑起戰爭，而美國寧可相信盟友日本的“指控”也不會相信對手中國的反駁（正如在2013年中日關於“火控雷達事件”的舌戰中它一味相信日本而絕不相信中國一樣）。一旦中日在釣魚島開戰（無論誰打第一槍），美國一定會給日本以大力軍事支援。這既是美國履行其條約義務的需要，更是堅決維護其霸權的需要。2014年9月30日，美國副國防部長沃克在國會“將對任何攻擊日本管轄下的釣魚島的行為作出武力回應”的公開表態就是證明。因此，中國決不可對美國不會直接軍事介入釣魚島衝突抱任何僥倖，必須做好最壞情況的準備。
註釋
(1)國內外以往一致認為中國在《馬關條約》中把台灣及其附屬島嶼割讓給日本，但最新研究表明中國只是把其管轄權而非主權讓與日本。參見伍俐斌：《〈馬關條約〉是否“割讓”台灣給日本之考辨》，《台灣研究》•歷史，2013年第3期。
(2)《國際條約集》（1934-1944），世界知識出版社，1961年版，第407頁。
(3)參見張平：《釣魚島風雲》，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00年版，第141頁。
(4)《外交部文件案》，台灣“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文件案館藏，文件案號：419/004。
(5)田桓主編：《戰後中日關係文獻集（1945-1970）》，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年，第43頁。
(6)遲全華主編：《釣魚島之爭》，世界知識出版社，2014年1月版，第119頁。
(7)美國中央情報局：《尖閣列島爭端：麻煩水域的石油》（CIA/BGI GR 71-9, Intelligence Report, The Senkaku Islands Dispute: Oil under Troubled Waters），1975年5月。
(8)[日]原貴美惠：《舊金山和平條約的盲點——亞太地區的冷戰與“戰後未解決的諸問題”》，東京溪水社，2005年，第270頁，轉引自胡德坤、韓永利：“《舊金山和約》與日本領土處置問題”，《現代國際關係》，2012年第11期，第11頁。
(9)《美日反動派的罪惡陰謀》，《人民日報》1969年11月28日第1版；《決不容許美日反動派掠奪我國海底資源》，《人民日報》1970年12月29日第1版；《日本佐藤反動政府勾結美帝國主義 加緊推行侵吞我釣魚島等島嶼罪惡計畫》，《人民日報》1971年5月1日第5版；《佐藤反動政府竟以美國軍用地圖作“證據”玩弄妄圖侵吞我釣魚島等島嶼新花招 美帝在這些島嶼設有演習場恰好是美帝侵略中國領土的又一罪證》，《人民日報》1971年5月17日第6版；《骯髒的交易 無恥的騙局》，《人民日報》1971年6月20日第4版。
(10)《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聲明》，《人民日報》1971年12月31日第1版。
(11)《國務卿致美駐台大使電》（The Secretary of State to Embassy Taipei）, 第152599號，載1970年9月17日《美國對日政策文件集》第19期第19卷，第22頁。
(12)《國務卿致美駐台大使電》（The Secretary of State to Embassy Taipei）, 第45609號，載1971年3月17日《美國對日政策文件集》第19期第9卷，第92頁。
(13)王友明：“《美日歸還沖繩協定》私相授受釣魚島的非法性”，《國際問題研究》，2012年第6期，第71頁。
(14)《國務卿致美駐台大使電》（The Secretary of State to Embassy Taipei）, 第108253號，載1971年6月17日《美國對日政策文件集》第19期第9卷，第213頁。
(15)湯家玉、孫茂慶：“釣魚島百年風雲”，《黨史縱覽》，2003年第7期。
(16)《美國參議院外交關係委員會聽證會，第九十二屆國會記錄》，1971年10月27日至29日，第91頁。
(17)National Archives, Nixon Presidential Materials, NSC Files, Box521, Country Files, Far East, China, Vol.VI.
(18)《日本產經新聞》1996年10月4日。
(19)Treaty of Mutual Cooperation and Security Between the United States and Japan, http://www.mofa.go.jp/region/n-america/us/q&a/ref/1.html.
(20)人民網2001年12月11日訊：《美官員暗示：釣魚島一旦有事美將站在日本一邊》，見http://past.people.com.cn/BIG5/guandian/183/2281/3276/20011211/624605.html.
(21)《國際先驅導報》2004年2月13日。
(22)新華網，2013年1月19日。
(23)《環球時報》，2013年7月31日。
(24)新華網，2012年12月22日。
(25)《國際條約集》（1934-1944），世界知識出版社，1961年版，第407頁。
(26)《國際條約集》（1945-1947），世界知識出版社，1961年版，第77~78頁。
(27)胡德坤、韓永利：“《舊金山和約》與日本領土處置問題”，《現代國際關係》，2012年第11期，第10頁。
(28)《國際條約集》（1945-1947），世界知識出版社，1959年版，第53頁。
(29)中國青年網，http://www.youth.cn 2012-09-02 00:00:00。
(30)[美]這樣的觀點在美國屢見不鮮。比如，羅伯特．哈迪克：“中國將成美最大敵人，對華容忍政策失敗”，美國《國家利益》雜誌，2014年10月17日，轉引自環球網，2014年10月21日；美國陸軍發佈的《陸軍作戰概念（AOC）：在複雜世界裡獲勝》的報告也把中國列為頭號威脅，轉引自參考消息網，2014年10月17日；〔美〕法里德扎卡利亞：《中國不斷增強的影響力》，《華盛頓郵報》，2014年11月13日，轉引自《環球時報》2014年11月16日10：06；尤其是，美國國防部長卡特2016年2月和8月先後兩次公開把中俄並列為美國的頭兩大威脅。
（全文刊載於《中國評論》月刊2017年11月號，總第239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