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自題畫像,我手對我形寫我心,或悲或喜,或不平則鳴,必然比歌頌功臣烈女們動人得多。這一傳統發軔於中晚唐,興盛於宋元,至明清而蔚然成風。背後還藏著一條文化脈絡:科舉制度成熟而士大夫階層覺醒,之後文人畫興起,進而出現“以情抗理”的思潮與文人自我意識發展。
我們能了解到的最早的題像詩愛好者,同樣也是在唐詩史上開一時之風氣者——白居易。白居易真是有點兒“自戀”,他三十六歲在長安做翰林學士時,請名畫師李放為自己繪像,並題詩道:“我貌不自識,李放寫我真。靜觀神與骨,合是山中人。”有點兒自命清高的意思。
十年之後,白居易重觀此像,覺得自己老了很多,忍不住自我吐槽:“我昔三十六,寫貌在丹青。我今四十六,衰悴臥江城。……一照舊圖畫,無複昔儀形。形影默相顧,如弟對老兄。”不愧是現實主義大師,白描中帶著一絲幽默,令人看不出他正在經歷政治生涯最大的痛苦——因讒被貶江州。不過,在這首《題舊寫真圖》的末尾,他咬牙切齒地表示“所恨凌煙閣,不得畫功名”,可見其人還是想做一番事業。
然而,又在政壇上跌打了十年,五十六歲的白居易徹底否定了四十六歲的白居易。他又找出這幅畫像,題了一首《感舊寫真》,這回絕口不提什麼壯志了,表示還活著就已經挺好:“李放寫我真,寫來二十載。莫問真如何,畫亦銷光彩。朱顔與玄鬢,日夜改複改。無嗟貌遽非,且喜身猶在。”
一幅畫像,三種心態,何其生動,何其無奈,可把一代才子二十年間的仕途風霜給道盡了。白居易這三首題像詩,堪比好友劉禹錫三游玄都觀的佳話,也給後人很大啟發。
或辛酸,或正經
到了宋代,士大夫階層的存在感空前強烈,加上文化藝術的長足發展,凡有些身份地位的文人都愛請人畫像。物我相對,百感交集,詩壇領袖們一發牢騷,自然造就了不少經典的題像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