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沒有掙扎過。十年前的蝙蝠俠和X戰警們曾經掙扎於“我從哪裡來,我到哪裡去”這個宿命的問題,超能力是特權也是隔閡,超級英雄是尋常人世界裡的“他者”,漂泊的局外人。然後多愁善感的蜘蛛俠出現了,少年彼得.帕克在失去至親的痛苦裡明白了“能力意味著責任”,他在承受了雙重身份帶來的各種焦慮後揮別了青春期,終於在面對了心魔以後長大成人。過去的十年裡,超級英雄們總是身份危機的難題才下心頭,對待權利和力量的兩難困境又上眉頭。《蝙蝠俠:黑暗騎士》講著以暴易暴的徒勞和無奈,《綠巨人》隱匿在森林深處,他的力量只給周圍人帶來無盡的傷害,“離開”是他能做的最負責的選擇。困境中的超級英雄們就像弗蘭肯斯坦的怪物,在他們身上,力量既是救贖,也是原罪——強大和脆弱彼此消解。
是《鋼鐵俠》的出現一掃黑暗頽唐,鋼鐵俠托尼.斯塔克,花花公子,享樂主義者,他是在特權的群體裡製造遊戲規則的人,“力量和權力濫用帶來的危害”這個命題被消解,區別只有好的權利和壞的權利,而後者其實就是立場不同罷了。這一點在兩年前的《鋼鐵俠2》裡登峰造極:電影裡,鈀元素既是機芯能量,也帶來腐蝕和毒化,那麼只要找到一種更乾淨、更強大的元素來替代就可以了。兩部《鋼鐵俠》是超級英雄片轉向的風向標,我們應該留意,那也正是小布什和奧巴馬兩屆政府交替的時機,那時美國群眾彈冠相慶,天真地認為欣欣向榮的好時光又該回來了。而後,“舊日重來”沒有上演,經濟頽靡,集體戀舊的心情如野草瘋長,白日笙歌的1960年代成了最親切的鄉愁,在愁雲慘淡的現實裡懷念一段想象的過去,既是安慰,也是躲避——一如大蕭條的1929年,電影院裡歌舞升平,醉生夢死。
《紐約時報》的一位主筆曾這樣形容與時俱進的超級英雄電影:超級英雄生命中的另一半不是女人,而是他的對手,那是世界上的另一個他,他們彼此之間無休無止的對抗成了一種最親密的牽絆——蝙蝠俠和小丑,蜘蛛俠和小綠魔,X教授和萬磁王,他們的故事是這個時代的殘酷羅曼史。
何止和他們的對手,“殘酷羅曼”也是送給這個時代的超級英雄們的最貼切的定語。電影院裡的人們看著超級英雄片悲嘆好時光已經過去了,而超級英雄們最初最後的家園——漫畫——的好時候也不在了,1940年代是美漫的黃金時代,六十年代是白銀時代,八十年代是青銅時代,而此刻,則是難以為繼的時代。從大銀幕到百老匯,攻占暑期檔,攻占劇院街,超級英雄們所向披靡,人們看到的是熱鬧,看不到的,是一群流亡者的破釜沉舟——他們失去了最初的家園:漫畫。美漫零售業年年縮水,蝙蝠俠和蜘蛛俠創造了十幾二十幾億美元的票房收入,而他們的東家——DC和Marvel兩家漫畫公司新發的雜誌,發行量只以數千計,這才是正義聯盟和復仇者聯盟在地球上面臨的最大危機。
大銀幕上那些超級英雄們與時俱進的故事,終不過,是一本再就業的創業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