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小平:剛開始讀《南京安魂曲》,沒有抹去探尋歷史真相的衝動,讀到在那個特殊時期,南京人見面問候說,陰霾的天氣比陽光燦爛更讓人歡樂。這裡,想象與現實迅疾拉開了距離,小說的氣息撲面而來。這細節是否同樣由史料生發出來,還是純粹源於您的想象?
哈金:所謂真實只是一種感覺,小說中用很多歷史的原生細節會增加這種真實感,但細節要用得恰到好處,給人是戲劇的有機部分的印象,否則就會生硬別扭。您提到的那個細節完全是想象的,但是從戲劇的邏輯延伸出來的。小說家必須有這種隨手就拿出符合故事邏輯的細節的能力,因為寫作過程中隨時隨地都會需要大量的這種想象的微小細節來使故事豐滿,使文字富有質感。當然還有一個比例的問題,不能光羅列細節,那樣會破壞故事的流動感。一般來說,凡是能夠展示人物內心和生活質量的細節都應該設法融入到故事中。特別是長篇小說,要給人經驗充沛的感覺。
傅小平:談到想象,特別想到您說過,相比《紅樓夢》,您更喜歡《西游記》。的確,《西游記》中天馬行空的想象,超越現實邏輯結構,實際上也部分超越了文化的阻隔,更容易讓讀者產生共鳴。但您自己的寫作,是始終遵從堅實的現實邏輯的。因此,作品的真實感讓人無可置疑。換言之,在寫作中,您希望讀者進入閱讀後能感覺到,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開頭一句,“本順總算開口說話了。我們聚在飯廳裡,聽那孩子講了整整一晚上”一下子就把讀者拉入真實可信的情境中。其實在您的寫作實踐,和您向往的寫作境界之間,有一種內在的矛盾。
哈金:我哪有吳承恩那種才華?喜歡並不等於也要那樣寫,很多作家都喜歡福克納,但沒人像他那樣寫小說。我喜歡《西游記》是因為跟它有親密的感情,小時候讀了它之後,一天到晚光想自己怎樣才能分身變形,跟著小女孩們又不被她們發現。據我所知,《西游記》幾百年來確實影響了許多亞洲人的想象。記得在東北鄉下,每到春節扭秧歌的人群中總有孫悟空、豬八戒、唐僧、沙和尚。相比之下,《紅樓夢》中的人物離普通人的經驗要遠些,它更像是文人們把玩的作品,當然它在語言上成就要大些。但文學不只是語言,最高的成就是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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