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隨同他們回到城裡,午夜在他們那兒,在安靜的家庭環境裡喝茶,壁爐生上了火,年輕的母親老是走出去看一下她的女兒睡熟沒有。這以後,我每次進城就一定要到盧加諾維奇家裡去。他們跟我處熟了,我也跟他們處熟了。我照例不經僕人通報就走進去,就象他們家裡的人一樣。
“‘誰啊?’遠處一個房間裡傳來柔和的說話聲,我聽起來十分悅耳。
“‘是巴威爾·康斯坦丁內奇來了,’女僕或者奶媽回答說。
“安娜·阿歷克塞耶芙娜總是帶著憂慮的神色出來見我,每一次都要問:“‘為什麼您這麼久沒有來?出了什麼事嗎?’”她的目光、她那只向我伸過來的優美高貴的手、她那件家常穿的連衣裙、她的髮型、她的說話聲、她的腳步聲,每一次都在我的心裡留下嶄新的、在我的生活裡不同尋常的、了不起的印象。我們常常談得很久,也常常沉默很久,各人想各人的心思,要不然她就給我彈鋼琴。
要是他倆都不在家,那麼我就留下來等著,跟奶媽閑談,跟孩子玩耍,或者到書房裡去,躺在一張土耳其式的長沙發上看報;等到安娜·阿歷克塞耶芙娜回來,我就到前廳裡去迎接她,從她手裡接過來她所買的種種東西,不知什麼緣故每一次我都象小孩子那樣滿心熱愛、得意洋洋地抱著那些包裹。
“有一句俗話說:鄉下娘們兒沒有操心事,就買口小豬來養著,自找麻煩。盧加諾維奇家的人本來沒有操心的事,他們就跟我交上了朋友。要是我很久沒有到城裡去,那一定是我生病了,或者出了什麼事,他們倆就十分擔心。他們看到我這樣一個受過教育、通好幾國語言的人不從事科學或者文學工作,卻住在鄉下,象踩著輪子的鬆鼠那樣忙個不停,幹很多的活,卻老是窮得連一個小錢也沒有,總感到不是滋味。他們以為我很鬱悶,如果我說話,發笑,吃東西,那也只是為了掩蓋我的痛苦,甚至在我快活的時候,在我情緒暢快的時候,我也感覺到他們的追根究底的眼光在盯著我。每逢我真的心情沉重,某個債主把我逼得很緊,或者我的錢不夠,無法支付到期的欠款時,他們總是特別使人感動。夫婦倆走到窗口去交頭接耳,商量一陣,然後他走到我面前來,帶著嚴肅的神色說:”‘如果您,巴威爾·康斯坦丁諾維奇,眼前缺錢用,那麼我和我的妻子請求您不要客氣,把我們的錢拿去用吧。’“他激動得耳朵都漲紅了。有一回,他也象那樣在窗口和妻子交頭接耳地商量一陣以後,就走到我跟前來,耳朵發紅,說:”‘我和我的妻子懇切地要求您收下我們的這點禮物。’“他就拿給我一副袖扣,一個煙盒,或者一盞燈;為此我也從鄉下派人把打死的飛禽、牛油、花束給他們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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