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便提一句,他們倆很有錢。當初我常常向別人借錢,而且不大選擇對象,哪兒借得到就在哪兒借,然而任什麼力量也不能促使我向盧加諾維奇夫婦借錢。可是何必談這些呢!
“我心裡很苦。不論在家裡也好,在田野上也好,在板棚裡也好,我總是想著她,我極力要了解這個年輕、美麗、聰明的女人的秘密,她怎麼會嫁給一個枯燥乏味、幾乎是個老頭兒的人(她的丈夫已經四十多歲了),還跟他生下了孩子;我也極力要了解那個枯燥乏味的人,那個好心腸、樸實的人的秘密,他總是講些沒趣味的老生常談,在舞會和晚會上總是挨近那些穩重的人,沒精打采,顯得是個多餘的人,臉上現出溫順、冷漠的神情,仿佛是人家把他運到這兒來出售似的,而他卻相信他有權利享受幸福,有權利跟她生孩子;我苦苦地要了解為什麼她遇見的恰恰是他而不是我,為什麼我們的生活裡必須產生這樣可怕的錯誤。”
“我每一次到城裡去,總是從她的眼神看出來她在盼望我;她自己也對我承認說,從早晨起她就有一種特別的感覺,她料著我要去了。我們談了很久,沉默了很久,可是我們彼此之間沒有說穿我們的愛情,而是膽怯地、嚴密地把它掩蓋起來。我們害怕那些足以洩露我們的秘密的事情。我溫柔而深切地愛著她,可是我左思右想,問我自己,如果我們沒有足夠的力量克制我們的愛情,那麼這種愛情會導致什麼樣的後果;我難以想象,我這種溫柔、憂鬱的愛情會突然粗暴地破壞她丈夫、她孩子、她一家的幸福生活,而他們是十分愛我,十分信任我的。這樣做正當嗎?她固然會跟著我走,可是走到哪兒去呢?我能把她帶到哪兒去呢?假如我過著美好、有趣的生活,比方說,假如我在為祖國的解放戰鬥,或者是個著名的學者、演員、畫家,倒也罷了,可是照眼前的情形看來,這無非是把她從一個普通而平庸的環境裡拉到另一個同樣平庸,或者更平庸的環境裡去罷了。而且我們的幸福能夠維持多久呢?萬一我害病了,死了,或者幹脆我們不再相愛了,那她怎麼辦呢?
“她顯然也在這樣考慮。她想到她的丈夫,想到她的孩子,想到她那愛女婿如同愛兒子一樣的母親。如果她放任她的感情,那麼,她就得要麼說謊,要麼說實話,然而處在她的地位這兩種辦法是同樣可怕而不相宜的。此外還有一個問題在折磨她:她的愛情會給我帶來幸福嗎?她的愛情是否會把我這種本來已經沉重的、充滿種種不幸的生活弄得更加複雜?她覺得:自己已經不夠年輕,跟我不相配,要開始一種新的生活,她也不夠刻苦,而且精力也不足。她常對她丈夫說,我需要娶一個聰明賢德的姑娘,做我的好主婦和助手,不過她又立刻補充說,象這樣的姑娘全城未必找得到一個。
“一晃就過了好幾年。安娜·阿歷克塞耶芙娜已經有兩個孩子了。每逢我到盧加諾維奇家裡去,女僕就殷勤地微笑,孩子們嚷著說巴威爾·康斯坦丁內奇叔叔來了,摟住我的脖子,大家都歡歡喜喜。他們不明白我的心情,以為我也高興。大家把我看做一個高尚的人。大人也好,孩子也好,都感到有一個高尚的人在房間裡走動,這就給他們對我的態度添上一種特別的魅力,仿佛我一來,連他們的生活也純潔多了,美麗多了似的。我和安娜·阿歷克塞耶芙娜常常一塊兒到劇院去,每一次都是走著去的;我們並排坐在池座裡,肩膀挨著肩膀,我默默地從她的手裡接過望遠鏡來,同時感覺到她貼近我,她是我的,把我們拆散是不行的,可是由於一種古怪的誤會,我們走出劇院以後卻象陌生人那樣互相道別,分手。關於我們,城裡人已經議論紛紛,天曉得他們說了些什麼話,不過,他們所說的話沒有一句是真的。”
“隨後那幾年,安娜·阿歷克塞耶芙娜常常出門,有時候到她母親那兒去,有時候到她妹妹那兒去;她常常心緒惡劣,對生活感到不滿意,覺得生活已經毀了,在這種時候她就不願意看到她的丈夫,她的子女。她已經在醫治神經衰弱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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