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沉默著,始終沉默著;有外人在場,她總是對我生出一種奇怪的反感;不管我說什麼,她老是不同意我的話;如果我在爭論,她就站到我的對方那一邊去。我失手弄掉了什麼東西,她就冷冷地說:”‘我給您道喜。’“如果我跟她一起到劇院裡去,卻忘了帶望遠鏡,她事後就會說:”‘我早就知道您會忘記。’“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總之在我們的生活裡沒有一件事情不是或遲或早要結束的。離別的時刻到了,因為盧加諾維奇奉派到西部的一個省裡去做法庭的庭長了。家具、馬車、別墅都必須賣掉。我們坐車到他們的別墅裡去,以及後來往回走,頻頻回頭,最後看幾眼花園和綠色房頂的時候,大家都覺得凄涼,我心裡明白:事到如今,我要告別的不僅僅是這個別墅了。
大家已經作出決定,到八月底我們要把安娜·阿歷克塞耶芙娜送到克里米亞③去,那是醫師要她去的;不久以後,盧加諾維奇就要帶著孩子們到西部那個省裡去了。”
“我們一大群人去給安娜·阿歷克塞耶芙娜送行。等到她已經跟她的丈夫和孩子告別,離開搖第三遍鈴還有一點點時間,我跑進她的包房,為的是把她差點忘掉的一個筐子放到行李架上去;而且也需要告別。臨到在這兒,在這個包房裡,我們的眼光碰到一起,我們倆都失去了原有的精神力量,我摟住她,她把臉貼在我的胸口上,眼淚從她的眼睛裡流下來;我吻她的臉、肩膀、沾著淚痕的手,啊,我跟她是多麼不幸啊!我對她說穿,我愛她。我心裡懷著燃燒般的痛苦明白過來:所有那些妨礙我們相愛的東西是多麼不必要,多麼渺小,多麼虛妄啊。我這才明白過來:如果人在戀愛,那麼他就應當根據一種比世俗意義上的幸福或不幸、罪過或美德更高、更重要的東西來考慮這種愛情,否則就幹脆什麼也不考慮。”
“我最後吻她一下,握一下她的手,我們就分別了,從此不再相見。火車已經開了。我坐在隔壁一個包房裡(那兒空著沒人),在那兒一直哭到火車開到下一站。然後我就步行回到索菲諾村。……”在阿列興講話的時候,雨已經停住,太陽出來了。布爾金和伊凡·伊凡內奇走出去,站在陽台上,從那兒可以看見花園和眼前在陽光裡如同鏡子一樣發光的水面的美景。他們欣賞著,同時惋惜這個生著善良聰明的眼睛、坦誠地對他們敘述往事的人真的在這兒,在這個大莊園裡轉來轉去,象鬆鼠踩著輪子那樣忙碌著,卻不去幹科學工作或者別的什麼工作,使他的生活變得愉快些;他們想到他在包房裡同她告別,吻她的臉和肩膀的時候,那個年輕的女人的神情該多麼悲傷。他們倆都在城裡看到過她,布爾金甚至跟她相識,認為她長得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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