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回擁有一個三居室的住宅,頭一回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書房
還有一件事,也是讓我刻骨銘心的。我是一個作家,多年來,在生活上,唯一的奢望就是能擁有一間書房。但對於我們這些自打結婚以後,全家人就一直在一間屋子裏生活的平民階層來說,這種願望豈但是“奢望”,簡直就是個“天方夜譚”的夢想。
有一年我母親到北京來看我們。一開始,我們全家老少三代五口人擠在一間十二平米的屋裏,實在不方便。後來,我和妻子就在公用廚房的水池上加了塊板,晚上我倆就在那充滿油煙和潮濕的板上打鋪過夜。蜷縮在那極窄小的板鋪上,我和妻子心裏真的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辛酸苦辣澀,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那時也在想啊,什麼時候能有一間書房呢?如果有了書房,我們應該怎麼佈置它呢?是不是也能像古代的文人一樣,窗前幾枝竹,燈下一壺酒,在書房裏想寫到什麼時候,就寫到什麼時候,再不用擔心吵了老人和孩子……後來,聽說和我們同住一個單元的鄰居要回老家去。我想把她住的那間房臨時借過來用一下,雖然談不上做“書房”,總能讓蜷縮在廚房水池子上的我倆晚上伸直了腿腳睡個安穩覺。為此,我媽媽一直覺得於心不忍。我媽媽甚至含著眼淚去懇求過那個鄰居,希望她能把房間暫時借我們一用。但是那位鄰居確也有她的難處。最後她還是把房間借給了她自己的朋友。得知這個消息的晚上,我媽媽哭了。她不忍心再讓我和妻子蜷縮在廚房水池上過夜,便早早地離開北京回老家去了……那時候,我覺得中國作家要擁有自己的書房,肯定是一個癡人說夢的事。
幾年後,工作單位開始分房。新房在勁松,離我工作單位大概有二十來公里遠。單位同事習慣住單位附近,都不大願意去遠處。我坦然要下了擁有兩居室的新房。媽媽的眼淚和蜷縮在水池子潮濕木板上的日子讓我覺得,遠,對於我們不是最困難的事。當時雖然能睡到正經的床上去過夜了,但還是不能實現書房夢。但這時,我對自己的“書房夢”多少已經有了一點盼頭,盼著退休前能有一間小小的書房。
應該說,沒有等到我老,離退休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我終於擁有了一個三居室的住宅,可以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書房。當時的新居在六里橋。樓下沒有像樣的馬路,路旁還沒有路燈。書房窗外當然不會有兩三莖竹,燈下也沒一壺熱酒伺候。從書房窗戶裏看出去,遠處是一片農田,還有老槐樹和枝葉飄拂的旱柳。但是這畢竟是真真正正的“書房”了啊……
又一個十年過去了。我離開了六里橋。當年爛泥馬路的六里橋,現在已成了北京重要的交通樞紐西客站的所在地,極繁華的去處了。在此同時,中國有多少個作家都圓了書房夢了呢?應該不止一個兩個十個八個百個千個了吧……
我們為擁有這樣數不清的“頭一回”而驕傲,但也不能忘了還有另一種“頭一回”要我們一起來警惕
是的是的,我們為擁有這樣的數不清的“頭一回”而驕傲。但是,確實也不能忘了還有另一種“頭一回”是要我們一起來警惕的。
比如說“追討農民工工資”,這也是我們過去從未經歷過的事情啊。前些日子,我看到某電視臺評選今年的十大法制人物,其中有一個是某地的工會副主席,他一個人一年來為一萬個民工追回了近一千萬元的工資。農民工常常拿不到應拿的血汗錢,這事我早知道。但是一個工會副主席一年居然能為一萬個農民工討回工資,這真還是我頭一回聽到。這個副主席能為農民工做這樣的善事,大德啊。但反過來想想,在一個案例中就有一萬個農民工遭遇被人剋扣工資的厄運。全國能有多少農民工在為自己的血汗錢呼號哭泣?當時我真的呆坐在電視機前了。今天為什麼還有這樣的人,自己靠農民工致富了,卻不能善待這些在風裏雨裏腳手架上流血流汗的同胞兄弟姐妹,還要剋扣他們的血汗錢?我又想到那天晚上,在人民大會堂高高的三樓後排座位上,聽小平同志講改革開放,講堅持四項基本原則,講必須堅持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他的從容,堅定,沉著,帶著濃重四川口音的話,字字句句在告誡我們,還是要為人民著想啊。
前兩天到一個大學去搞講座,然後順便為自己剛出的一本新書《命運》做簽售。不一會兒,一個瘦弱的女生擠到我面前,說了這樣一句話,讓我心酸不已:“陸老師,我是個貧困生,沒有錢買你的書。你能在這張紙上給我簽一個名嗎?”說著,她遞過來一張小小的皺皺的白紙……當時,我的眼眶立刻就濕潤了。她怯怯地站著,顯得那麼愧疚。難道此時此刻,感到愧疚的應該是她嗎?一時間我真不知道對她說什麼。我想,我應該對她說的,大概只有這樣一句話:來,年輕人,讓我們攜起手來,好好幹,把中國的改革開放繼續下去。要知道,中國的改革開放僅僅搞三十年是遠遠不夠的啊!!(資料來源:光明日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