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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原題為:《許紀霖談國民黨如何失去知識分子的支持》。封面:許紀霖像 |
核心提示:以聞一多為例,三十年代在北平的時候,一個人的收入可以養家裡大大小小的人口,還可以雇幾個保姆;1940年以後,物價飛漲,入不敷出,只能去中學兼課、刻圖章補貼家用了。後來,他會拍案而起,除了政治上的義憤,切身的生活感受是更大的催化劑。知識分子的貧困化在四十年代是相當普遍的現象。1946年胡適從駐美大使任上回來做北大校長,他有一個雄心勃勃的十年學術計劃。結果在教授會上他的方案無人理睬。教授們紛紛向校長訴苦:我們現在生活都有問題,十年以後是否還活著都是個問題,還談什麼學術!
據說“文革”期間有一句耳熟能詳的名言:筆杆子、槍杆子,革命就靠這二杆子。當蔣介石的威望隨著抗戰結束達到頂峰的時候,很難想到短短幾年之後竟然淪為知識精英眼中的獨夫民賊。最終,批判的武器與武器的批判一同將國民黨趕出了中國大陸。在華東師範大學歷史系教授許紀霖看來,國民黨政府與知識精英以及知識精英所代表的民心之間的關係變化,是很值得深究的。
蔣介石領導的國民政府,在1945年到1949年間,迅速地失去知識分子的支持,這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許紀霖:首先是認同的危機。我一直有一個看法,在民主社會裡,精英的作用是有限的。因為重大的決策是一票一票投出來的。怎麼來動員選民、影響選民,是最重要的。但在一個非民主的社會裡,精英和政府的關係是最核心的東西。中國傳統上是民本政治,從儒家一直到國民黨,都講民本、民生,但是民是沉默的大多數,他本身不可能發出聲音。哪怕到了近代,有了公共領域,有了現代的傳媒、報紙、雜誌,其中能夠主持言論的還是知識分子,不是一般的小民。民是要被代表的,而代表民意民心的,恰恰是掌握了話語領導權的知識分子。在中國歷史上,統治者是否得民心,實際上是是否得士心。統治者應傾聽士大夫的清議和民間輿論。
從1945年到1949年,短短四年,知識精英與國民黨政府的關係發生了很大的逆轉。逆轉的原因,有兩個背景性因素,一個是外敵的消失。從1895年甲午海戰失敗一直到抗戰勝利,半個世紀以來中國從來沒有斷過亡國滅種的危險。一個接一個,始終有外敵。這個外敵不是潛伏性的,是實實在在的威脅。外敵的存在,使得知識精英哪怕對政府有諸般不滿,還是對合法的中央政府有一定的認同感,除了個別爛透了的北洋政權,比如張作霖的統治。對於國民黨政府,大多數中國知識分子以前是一直懷有期待的。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在《獨立與評論》內部,有過一場民主與獨裁的爭論。像蔣廷黻、丁文江、錢端升這些老牌自由主義者,認為獨裁雖然不好,但與其存在著無數個小獨裁——軍閥割據,不如有一個開明的大獨裁,在中央形成一個開明的威權,以應付大敵當前的國難。有了外敵,就容易形成精英與政府某種適當的合作關係。抗戰勝利以後,外敵基本不存在了,亡國滅種的威脅消除了。政府不可能再製造什麼外敵,讓知識分子和國民為了國家的自由犧牲個人的自由,認同國民黨的一黨專政。戰後知識分子所一致認同的口號是“和平統一,民主建國”。通過和平、民主的方式,建立一個統一的民族國家。後來,國民黨想通過打內戰“戡亂建國”,自然很不得人心,首先讓知識精英絕對無法認同。
當外敵消失之後,其他方面的變化就很容易導致離心離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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