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托當年斷言“名著可以休矣”,鼓吹打倒劇本的“獨裁”,很多導演也跟著反對文學性,鼓吹“大民主”。布朗大學有位造詣很深的啞劇和肢體戲劇專家,應邀來上戲和布朗、耶魯、紐約大學等校合辦的冬季學院授課,原定16個人的課來了六七十人,我要他考一考選出最好的,他卻只肯抓鬮,放棄老師的判斷力,讓運氣來決定人選。第一天課後,沒選上的學生要他第二天重新抓鬮選人,他又不顧我的反對再次抓鬮。我要他給最有潛力的學生傳授用肢體塑造人物的技能,他卻想讓所有來者都伸伸腿彎彎腰開開心。這樣顯然不可能創作出有文學性的作品,第二年我特地請他提前一周來,專門給一小組學生授課,還建議他以日奈的劇本 《女僕》為基礎,做一個有故事的肢體劇。不料他還是要每個學生都輪換扮演劇中各個角色,大家都即興試試;這樣做民主是民主了,但觀眾看得莫名其妙———這教授就沒想讓學生們做出一個能讓觀眾欣賞、叫好的戲來。根據他在常春藤名校的經驗,學生只要在遊戲式的課上學會用肢體來表達一些意思,自己會玩就夠了。
演出的文學劇本是演員和觀眾之間的橋梁———沒有敘事依托、純粹肢體的感覺完全因人而異,很難清晰地傳遞給觀眾,而在用語言傳達的故事中更容易發現人性共通的邏輯。因此觀眾往往希望在節目單的文字裡看到一點故事梗概,以便理解演出的內容。但這位教授就是要向人顯示,肢體高於語言,表演高於文學。有些人巴不得自己編故事,編不出只好找個別人的,希望能給自己點靈感,一旦找到了,敘事就棄之如敝屣。藝術上這樣的過河拆橋未必有什麼法律問題,關鍵是,這種沒有文學性的表演有沒有價值能呈現於眾? 其實他就不指望人來看,只要大家自己玩!
可惜我們還遠沒有這樣的條件,我們還有太多的國民還完全享受不到戲劇。光有充足的物質營養是不夠的,國民的藝術營養還嚴重不足,我們首先需要的是大量講好故事的戲劇。而要提高中國戲劇的質量,必須強調和提高戲劇的文學性,現在流行的兩個做法不妨緩行———不接劇作家內心的過度策劃和不接中國地氣的片面西化。
(來源:文匯報;作者:上海戲劇學院教授 孫惠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