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11個娃一點點填滿
許多時候,這個藏在金黃色油菜花田後的兩層磚房,和大多數留守家庭一樣寧靜,張杏子安靜地洗衣、喂豬、做飯。
半年前被小混混捅了一刀的四兒子,倚靠在“衣服山”上,從一個麻布口袋里掏出幹癟的花生,緩慢地咀嚼。
屋子前扔滿了破洞的塑料盆子、爛自行車以及半截鋤頭,那都是何洪這20來年從外面撿回來的“寶貝”。張杏子赤腳從上面走過,神情漠然地把晾幹的衣服揉成一坨,扔向四兒子的身後。
直到太陽從山頭落下,一連串笑聲打破寧靜,7個還在上學的孩子陸續回家了。又到了張杏子一天之中“最頭痛的時間”,孩子們扭作一團,老五推老六一把,老八又踢了老九一腳,家門口的櫃子和鍋被撞得砰砰作響,不到5分鐘,哭聲就冒出來了。
張杏子坐在不遠處燒火,她已經習慣了孩子的哭聲,“都聽十幾年了,能有啥反應”。
最早生下孩子時,丈夫在鎮上的工地打工,她一個人操持家里的幾畝田地,公公婆婆走得早,這個年輕的媽媽用背篼裝上孩子,放到田地旁邊的樹下,一邊看孩子,一邊幹農活。
哭聲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進入她的生活的。孩子一哭,她丟下手里的活,急匆匆看娃,農活根本幹不完。
孩子一年年多了起來,自打1995年底跟著何洪來到四川,5年間他們一口氣生了4個孩子。她和丈夫狠下心,在背篼底下鋪上枯草,把孩子放進去,冬天再加一床小被子,幾個破洞的背篼就擱在屋里。關上門,一路小跑到田里,只有這樣,她才能“快點幹活,早點回去帶孩子”。
可就算把鋤頭揮得再快,張杏子也知道,“娃娃該受的罪一個都跑不脫”。
幾乎每天中午從地里回來,她看到的都是這樣一副景象:背簍里全是屎和尿漬,蹭了一身的孩子哇哇大哭,滿屋子都是臭味。
那幾乎是她最忙的一段日子,她像“發了瘋”一樣洗孩子的衣服,每天中午都只吃冷稀飯和鹹菜,因為不生火的話,她能省下不少時間,多洗幾件衣裳。
丈夫每天回家都會捎來“戰利品”,有時候是小孩的衣服,有時候是破家具和爛鞋子。張杏子愛乾淨,她會把撿來的東西分類歸置好,屋前要掃得幹乾淨淨,趕上空閑,就去賣掉廢品。
當時,破鞋子的價格是一角二分錢一斤,張杏子滿心歡喜,只要自己背得多一些,回來的時候,一定可以給孩子們從鎮上帶點吃的。
但如今,回憶起過往種種,這個滿頭油垢的女人只覺得“可笑”,“都是命中注定的,娃兒生多了,自然就在造孽”。
她至今記得那個午後,從田上回家,左找右找也不見三女兒,最後,她在門前的坡底找到了女兒,“丁點兒大”的女兒活生生從坡上摔了下去,頭破了洞,血流了一地,卻一聲不吭。
沒多久,六女兒爬上了二樓的窗戶,隨後重重地掉下,後腦勺的傷口像關不上的水龍頭,血一個勁兒地往外湧。
“落下去的人為啥子不是我嘛!”張杏子的右眼已不太靈光,眼淚順著臉上的皺紋流下。
家里的二樓後來被夫妻倆用廢品填滿了,孩子再也上不去了,可張杏子心里清楚,“家要不行了”。
孩子還在一個接一個地生,她洗衣服的速度已經跟不上衣服弄臟的速度了,丈夫收回來的廢品她也沒心思再收拾,屋外的空地就這麼一點點,變成了一座垃圾山。
一樓的家里也塞滿了收回來的爛衣服,一下雨,濕衣服就漂在地上,從屋內流到屋外。廚房、客廳、飯廳,也一個接一個地從這個家里消失,灶台如今被安置在成堆的垃圾廢品中,洗菜、切菜的地方則在豬圈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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