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錢不如存人,真是想錯了”
老二手里有幾封父親從看守所寄回來的信,信上是出人意料工整的筆跡,父親絮絮叨叨地告訴兒子,“一定要保護照顧好媽媽”,“要守法,犯了法很可憐,法律沒有人情可講,像水電一樣無情”……
“存錢不如存人,真是想錯了。”每一封信都有這樣的感嘆。
“哎,可惜晚了。”張杏子嘆息道。
在生孩子這件事上,沒有人勸得住曾經的何洪。“這些娃兒出一個能人,就可以帶一群,到時候一家人都致富。”何洪三言兩語,打發走了來勸說的嫂子。
當勸說的對象變成計生幹部時,何洪的態度依舊強硬。“我們窮,交不起罰款,他們也就不管。”嫂子還記得,有一回,計生幹部都把張杏子綁到了手術台,後來,“兩口子硬是又哭又鬧跑脫了”。
張杏子說,其實跟著何洪從上海來到四川時,她就想好了,要生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兒女雙全最好”。
之前在上海洗了好幾年盤子的她還想過,以後要讓孩子好好讀書,“再莫去洗盤子,讓人家笑話”。
不過這些,她始終沒和丈夫說過。事實上,夫妻倆的交流很少,何洪當過挑夫,挑好幾里路的東西才掙一兩塊錢,此外,還給牲畜看過病、給過路人賣薄荷水。她也沒閑著,鎮上哪裡辦酒席,張杏子都會去打下手洗盤子,“跑得比哪個都麻溜”,為的只是走時能帶幾個剩菜,讓家里的孩子開開葷。
夫妻倆太忙了,忙到老五老六自己學會了說話,老八老九自己學會了走路。
被摔壞的老六只會傻呵呵地笑,吃飯的時候,她會端上一碗粥,跑到鄰居家門前,一邊吃一邊衝著別人笑,粥順著嘴巴往下掉,“精神已經不行了”。
她的後腦勺留下了一道如同蜈蚣般的印跡,那是赤腳醫生何洪給女兒做完“手術”後留下的針印。
家里窮,醫院是去不起的,用藥都是高中文化的何洪自己挑的,就連妻子生小孩,也是何洪接生。
衛生常識和家教一樣,幾乎沒在這個家庭存在過。
張杏子懷著小孩照常幹農活,好幾次生孩子當天早上還在割豬草,生完孩子,她不知道什麼是“坐月子”,也沒肉可吃、沒奶可喂,還要天天把手浸在冷水里給娃娃洗衣服。
後來去鎮上幫廚多了,她第一次聽說還有產假這種東西。
“我們懂不起啊,都是我們當媽當爹的害苦了娃娃,讓他們沒吃到好的,沒得營養。”何家的孩子個頭都比同齡人矮小。老七11歲了,只有1米出頭的個子,像幼兒園的孩子。
老八老九快滿10歲了,至今仍在讀幼兒園。血案發生前,何洪天天嘆氣,家里現在沒有一個孩子能把書讀好,或許“一個能人也出不了了”。
唯一讓夫妻倆欣慰的是,孩子雖然調皮幹了壞事,可是,老五老六總會把學校發的免費營養餐里的牛奶帶回來,給還在幼兒園的弟弟妹妹喝。每天接送老八老九的任務,也落在13歲的老五身上。
事實上,大多數時候,只要不提及那些歧視、羞辱,老五都是“溫柔”的。有記者來訪給家里帶來食物,她會笑著邀請記者留下一起吃晚餐,細心地詢問,記者在哪裡住、方不方便,甚至邀請記者“留下來一起住吧”。
就連一向沉默的三女兒也迅速地挑起了家里的擔子,這個平時住校的17歲姑娘,周末默默幫母親割豬草、做飯、帶弟弟妹妹。一次,幹完一天的活兒,老三躺在母親身邊,低聲嘆氣,“媽媽,我不曉得我考不考得上高中啊,好緊張”。
張杏子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你好好讀書,平時多花點時間學習,就行了嘛。”
話音剛落,張杏子自己卻哭了,“都怪我們,你周末都要幹活,哪有時間學習啊?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們當媽老漢的責任,娃娃有啥子錯嘛……”
三女兒沒有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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