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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丹青訪談:請給木心先生起碼的尊重

http://www.CRNTT.com   2013-04-03 12:31:47  


 
  《新周刊》:這種尋找,打撈,是我們被喚起了主動性麼? 

  陳丹青:正相反,我們這才明白幾代人多麼被動。我們是沒有記憶的群體。前三十年的功績是封鎖往事,取消記憶。八十年代醒過來,開始瘋找——沈從文等等曾經是名作家,生生給埋了,再挖出來。胡蘭成目前還不能全盤地無删節地出他的書——好了,現在搜光了,你很難找到一個人,從“五四”到四九年,我們完全不知道的。 

  重要的不是找老人,而是尋找被切斷的來源,找到我們自己的方位。 

  《新周刊》:這也是當今時代的病啊,懷疑一切,始終抱著懷疑的態度看一切。 

  陳丹青:不,不是懷疑一切,而是不相信。如果是懷疑就好了。所謂懷疑,是指懷疑那些眾人相信確認的事理。所謂不相信,根本就是受夠了騙,連自己也不相信——懷疑者有本錢的。我們除了一再被騙,還有什麼? 

  《新周刊》:換句話說,有A,才能懷疑B。 

  陳丹青:“有你說的那麼好嗎?算了吧!”這就是推介木心時許多眼神的信息,難怪的。大家給騙夠了,突然你扔出一個人,告訴他,你可以相信了,他的本能是:No,我不信,炒作而已。最近還有人說,推介木心是陳某人的“投資股”。你瞧,這是懷疑嗎? 

  《新周刊》:以庸人之心度天才之腹。 

  陳丹青:目前為止,我從不出面評論過木心的文學繪畫,一篇都沒寫過。這次紀念專號收錄了很多人對他文學的解讀,我不做這些。過去十多年,第一是安頓他的晚年,說服他回來;第二是讓他活著看到自己的書在母國出版;第三是他的病與死,都要在場;第四,就是弄這本文學課筆錄;第五,這些日子做木心逝世周年的紀念集。 

  此後還有美術館許多事。總之,我推介木心,但不評論。大家要是願意,先讀他,慢慢來。 

  《新周刊》:目前到了這個時代認知和接納木心的一個節點、節奏? 

  陳丹青:我會旁觀這個節奏。他在每件事上都錯位。和市面上的新老作家比,他被閱讀的資歷太淺太淺了。此事足夠荒謬,足夠動人。 

  《新周刊》:我看《文學回憶錄》和之前看“木心八種”的感覺不同,我會替木心覺得委屈,他太該被更多人知道了。 

  陳丹青:你想想,市面多勢利,沒人出來叫叫,據說上市後幾周賣不動,就下架,就完了,我絕不能讓木心的書給這麼糟蹋。 

  在美國,我差不多是他哥哥,我要領他做很多事,移民局辦手續,交稅,買東西……歸國那年,木心說:“你走了,紐約市長走了。”他病中,他死了,我摸著他腦袋,像是我的孩子。 

  木心真有這個力量,你稍微放下自己,讀它,他會給點亮一小時,之後又暗下去了。你在說他的時刻,比你平時好。畫圈子里,我一路吆喝多少人的好,問題是,木心尺寸太大,怎麼辦啊。 

木心與《文學回憶錄》 

  他佩服周作人胡蘭成,但私下不原諒他們失節。他給我看周作人的字,說,你看看這種字,所以失節呀。他是我爸爸媽媽那代人,忘不了。他談日本文學,說是一九七幾年恢復邦交,日本展覽來上海,升太陽旗,老輩人一看就受不了,往事都想起來。這是很質樸的話。現在五毛黨懂什麼愛國。 

  《新周刊》:你一個字一個字錄入,很耗時,當中哭過沒有,笑過沒有? 

  陳丹青:從錄入到兩三次校對,我等於重上了幾回課,不斷大笑,笑得抽筋,然後會傷感。上周去烏鎮和設計師商量木心美術館的事,我帶了這本書放在先生骨灰盒旁邊。不能經他同意了。他真的說過這麼多話,現在變成一本書。 

  《新周刊》:這本書最終呈現出來的品相,你滿意嗎? 

  陳丹青:封面是香港陸智昌設計的,他抓住一個木心的符號,就是禮帽。我在慢慢接受它,它原來不過是我藏在櫃子里的筆記。先要把事情做成,希望將來有可能完善這個版本,但怎麼完善,我不知道。每件作品誕生後,開始自己的生長過程,交到很多人手里。這一切會不會改變這本書,我不知道。這個過程剛剛開始。 

  《新周刊》:這本遲來的《文學回憶錄》,你覺得它夠“木心”嗎? 

  陳丹青:裡面每句話都是木心說的。我可能漏記,但絕不添一句一字。他晚年幾乎忘了這件事,從不提起。現在他死了,大家讀到這本書,這是無法控制的過程。從此對木心的各種解讀,包括利用,就開始了。 

  要說明一個誤區:有心思乾淨的青年對我說,陳老師你用不著這樣累去推木心,他要清靜,他與世無爭。這是對人無知,對木心無知,是善意的風涼話。我很清楚,我現在做的每件事,木心極端渴望。唯一不能與他商量的,是怎麼去做。木心非常渴望被大家閱讀。他對已知的幾位讀者,非常珍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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