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斯普馬克,馬悅然,以及中國當代小說英譯的主要推動者、美國漢學家葛浩文,三個人不約而同地表述過這樣一個事實:莫言是被介紹到國外譯本最多、影響最廣的中國當代作家。如果莫言的書都囤貨多年賣不出一千本,可想而知中國其他作家作品的銷路。
必須看到,即使進入了西方商業圖書市場,一道隱形的門檻還在制約著中國文學真正被西方讀者接受。文化心理與敘述模式的差異,使中國成熟而奧妙的文學很難“穿”進西方閱讀口味的衣服裡去。對此,葛浩文曾作過一些概括。他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談到:西方優秀小說格外注重對開篇第一個句子的經營,務必要寫得吸引人,叫人一讀而不能釋卷。“我們都忘不了《洛麗塔》開頭那句‘洛麗塔,我生命之光,我欲念之火……’;傑弗裡.尤金尼德斯的《中性》開頭寫‘我’出生過兩次,第一次是女人第二次是男人那句,也令人過目不忘。讀到這樣的句子,你怎麼可能不繼續讀下去呢?中國作家卻不這樣寫小說。他們往往從久遠的歷史或作為故事背景的故鄉娓娓說起。對西方讀者來說,這樣的寫法不大容易在第一時間激發他們的閱讀興趣”。有趣的是,葛浩文在翻譯畢飛宇的《青衣》時,第一句話就讓他犯愁:“喬炳璋參加這次宴會完全是一筆糊塗賬”,這“糊塗賬”到底怎麼翻譯?糊塗賬的意思他明白,但在小說裡,為什麼說參加宴會是一筆糊塗賬?後來他在倫敦見到畢飛宇,當面問這個問題。畢飛宇說,中國人喜歡請客,宴席上人多的時候,可能請人的和被請的都互不相識,不清楚誰請的誰,所以說是糊塗賬。後來,葛浩文的夫人想到了一個好詞,blinddate——盲約。這才沒有讓小說從起頭就糊塗了西方讀者。
少發議論少注水,國外沒有長篇崇拜
身居南京的張小意翻譯過十幾本英文小說,她留意到評論界對葛浩文翻譯手法的爭議是在莫言獲獎之後,於是特意找來了葛浩文譯的《豐乳肥臀》的第一章研讀。她的結論是“如果讓我選,我會選擇看英譯本而不是中文原著”。原因在於,莫言的小說是“話本的語言”,而葛浩文將它改成了“敘述的語言”——後者更讓她服膺。“第一章首句‘在她的溫柔目光注視下,豐乳肥臀的上官魯氏渾身顫抖。她可憐巴巴地看著婆婆慈祥的面孔,蒼白的嘴唇哆嗦著,好像要說什麼話’並沒有翻譯出來。之下的全部內容,可說字字句句非常精准優美,唯有最後‘拖著長腔揚著高調’翻譯成broadcast覺得可再推敲。”張小意說,這種翻譯如果可稱為“編譯”的話,她覺得並不過分。“一個好的譯者顯然不會錯過一個好作者任何精彩的地方。”莫言曾對葛浩文說:“外文我不懂,我把書交給你翻譯,這就是你的書了,你做主吧,想怎麼弄就怎麼弄。”就這樣放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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