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並不是一帆風順。起初是許世友反覆提出一個問題:“一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為什麼林彪要南逃廣州?”當然,軍區有一批領導被追問。誰知不久,中央來了通知暫停會議,特別指定廣西壯族自治區委第一書記韋國清和廣東省委第一書記趙紫陽也來參加會議,仿佛是在糾偏。於是,原先被追問的一批軍區領導反過來揭發,當然不會連許世友都批,只是每次發言都強調一句:許司令你剛調來,你不了解情況!
總之,我看得出來,對剛調到廣州軍區不久的許世友來說,面對的局面很複雜。
記得會議暫告一段落,我將回北京的前一天晚上,一位身材高大、膀大腰圓的軍人找到賓館我的房間,操一口地道的山東話:
“鐵記者,我是許司令的警衛員,首長請你到他家裡去一下!”
“好!”那時年輕的我,從基層部隊調到《解放軍報》還不到一年,思想非常單純,既沒有親不親線上分的“站隊”概念,也沒有打小報告拉關係的打算,只是覺得多一次看望長輩的機會,就爽快地答應了,放下手中的報紙,戴上軍帽,立即出門。
路並不遠,走過一座不長的小橋,大院深處套著的一個小院,就是許世友的家。
“許伯伯,您好!”我進門立即行軍禮。
“好!坐!”許世友伸手一握,指指沙發,自己一邊坐,一邊急切地問:“鐵姑娘,你爸爸好吧?他最近在幹什麼?”
這個問題白天也有人問過一次。
記得中午軍區宴請韋國清、趙紫陽兩位領導吃飯,也請《解放軍報》記者參加,許世友招手把我叫到主桌坐,親自對趙紫陽介紹:這個軍報記者鐵姑娘,是浙省委第二書記鐵瑛的女兒,鐵瑛也是河南人,你老鄉嘛!
趙紫陽與我握握手,微笑著問:哦,小老鄉,你爸爸好嗎?
那種場合,我只能點點頭,勉強地說:好。
此時,只面對許世友,我禁不住脫口而出:“還能幹什麼,在大小會上挨批鬥唄!他右胳膊都被造反派拉傷了,至今抬不起來。”
“鬥他幹什麼?鐵瑛是個好同志嘛!”許世友的聲音一下提高了。
“說他是許世友的人,是林彪線上的人!要用15噸大吊車吊他下賊船!”
“胡說八道!”許世友用力拍打了一下沙發扶手,“我是誰的人?我是毛主席的人!你對你爸爸說,我把他調到我這來!”
一直在報社看別人懷疑目光的我,聽許世友堅定不移的信任口吻,真覺得心在快樂地飛翔!當時26歲的我,還太年輕,一點不了解上層鬥爭的複雜性,真希望爸爸能被調來,能在一個信任自己的領導手下工作,就不會再被大會批鬥,無故受冤枉。如果能這樣,那是多麼幸福的事!
那時,我在賓館還能用軍線和爸爸通電話,當晚我就告訴他許世友誇獎他是好同志,並說了要把他調到廣州軍區來的話。
然而,爸爸的話卻讓我有些意外,他脫口而出:“千萬不要調!”接著很明顯地岔開話題,講天氣、問身體,只字不提運動的事。
後來見面,我問爸爸,為什麼不想到許世友的領導下工作?爸爸嚴厲地說:你是個部隊記者,怎麼一點不警惕?“批林批孔”運動時,多麼複雜的政治局勢,就是軍線電話,也很可能被人竊聽,又會造出許多謠言,給許司令帶來更多麻煩!
那天,我們剛坐定,警衛員就端茶送水果上來。望著警衛員消失在門口的高大身影,我忍不住問道:
“許伯伯,現在首長的警衛員都是挑面容清秀、身材靈巧的學生兵小戰士,你的警衛員卻相反,可以稱五大三粗吧!”
“也給我小個的,我不要!我點名要五大三粗型!”許世友喝口茶水,聲音洪亮地說,“警衛員是幹什麼的?不是花瓶!一旦打起仗來,萬一我負傷,他要能背起我跑!”
我立即明白,雖說新中國成立已經25年了,無論是在南京軍區時的許世友還是調到廣州軍區的許世友,一天也沒有忘記自己武將的職責,一天也沒有忘記隨時準備保衛祖國上戰場打仗!
提到剛剛結束的會議,我坦述自己對中央通知不理解。許世友立即說:“接到通知,我馬上給周總理打了個電話!”
“給周總理?”我很吃驚,因為周總理對我而言,只是遙遠地望過。
“是啊,中央我只相信兩個人,一個毛主席,一個周總理!我問總理,你知不知道通知這件事?總理說:‘我知道,你就照著通知辦吧。’那我就執行!不過,我明天就去北京,找周總理報告情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