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這位師政委帶到了許司令家。飯桌上,一邊吃著炊事員拿他獵物做成的香噴噴的“油炸麻雀”,許司令一邊說:“批評你老油條有什麼了不起,我這個老油條比你老得多!”師政委釋懷地笑了,心中的疙瘩頓時煙消雲散。
1966年“文革”開始,部隊開始受到衝擊。1967年初,許司令曾多次給我打電話說:一定要頂住!在他還沒到大別山之前,他曾秘密地把我叫到無錫,在二十七軍招待所,讓我彙報要塞區部隊的情況。
面對老首長,我先說出自己藏在心底跟部下、家人都不能說的不解和困惑:
許司令,我怎麼也想不通,我們是共產黨員,怎麼現在的形勢卻越來越像封建歷朝歷代,皇帝打下天下,坐穩了江山,就要殺功臣的模樣呢?
許司令緊繃著臉,鼓起嘴,長吹了一口氣,算是回答。
我詳細如實地彙報了海島地委黨政幹部紛紛被打倒,被戴高帽子,遊街挨批鬥的情況。部隊文工團、衛校,日夜圍攻要塞區我們幾個主要領導,不讓睡覺,要求我們解答問題。最嚴重的是,造反派長期包圍司令部值班室,整夜整夜超音喇叭叫喊打倒這個打倒那個!我們在坑道戰備值班,各守備區電話彙報情況,本來線路就不好,現在更要捂上一隻耳朵,才能勉強聽到一點飄忽不定的聲音……
“砰!”許司令突然怒目圓睜,拍案而起,炸雷般的聲音喝道:
“司令部怎麼能衝擊?他攻擊,你就開槍!鐵瑛,你的槍是吃素的?!先打死他幾個再說,打死一兩個,把事情鬧大了,周總理就會來處理了!問題就解決了!”我堅定地回答:“許司令,我明白!”
解放戰爭時期,我在許司令指揮下打過仗,新中國成立後也在他領導下工作10多年,我了解他是位性情中人,他的指示往往要領會內含,只能意會,不可照本宣科。於是,回到部隊,許司令的這些話我根本沒向黨委傳達,更沒向下傳達,如果真的向下傳達,層層開槍還得了?我心裡很清楚,造反派中多數是群眾,壞人是極少數,我們人民軍隊怎麼能向群眾開槍呢?要真向群眾開槍了,上面查下來,還不撤我的職?後來某省確實發生過開槍的事件,結果非常被動。
記得是1972年3月29日,我正在外島花鳥島上檢查部隊戰備,突然接到中央的電報,限我和東海艦隊司令員馬龍3月31日務必趕到北京。當時海上風大浪高,南京軍區專門派軍艦連夜把我倆接到沈家門,我只回家拿了點東西就走,天已經大亮了,9點鐘飛機從寧波起飛,因為北京天氣不好,只能降落南京。許司令給我們介紹了情況:林彪事件後,為解決浙江問題,政治局擴大會議已經開了一週了,沒有什麼進展。許司令說:你們兩個去,有什麼就講,不用怕!要不行就找總理去。不用理那些‘戴眼鏡,夾皮包,打起仗來一團糟’的人。我和馬龍一對眼神,會意地笑了,許司令指的是張春橋、王洪文。
我們3月31日晚終於趕到北京,那是我第一次參加政治局擴大會議。記得我一口氣講了40分鐘,馬龍也講了一二十分鐘。揭發了林彪及其追隨者分裂軍隊、分裂黨的一條又一條具體罪狀。等我們發完言,已經是夜裡12點了。周總理宣佈:“好,明天開小會。”我們起身要離開時,站在門口的周總理伸出兩隻手緊緊握住我的手,用力搖晃了一下,大聲地稱讚道:“鐵瑛同志,你真痛快!”接著又握著馬龍的手說:“你也痛快!”
幾天後,周總理就在會議上宣佈了中央決定,調我去浙江省委當第二書記。周總理與我握手時,我不無擔心地說:總理,參加革命後,我一直在部隊工作,只在抗戰時期兼過一段縣委書記,我對地方工作不太熟悉。總理卻說:沒有辦法,在幹中學吧!許司令卻個別跟我說:譚啟龍是個老紅軍,老同志,你要好好向他學習,搞好團結。
後來,為了解決浙江問題,許司令也到杭州講過話,鼓勵各派團結起來抓革命,促生產。這便是“批林批孔”中,說我是林彪線上的人,是許世友的紅人的證據。
真的,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我最後一次見許司令,是在他去世的前十幾天。記得那次從來不會給領導送禮的我,特意自己掏錢,從杭州飯店定做了一盒稀罕的精美點心,那天,我和張明一起走進了南京軍區總院許司令的病房。臉色發黑髮黃的他,看我們進來走到床邊,只輕輕說了兩個字:坐吧!我問:好一些吧?一向說實話的他,沒有接茬。許司令夫人田普迎過來說:鐵瑛同志,帶什麼東西,他也不能吃,他病也比較重,也不大能說話。然後把我們讓到旁邊,輕聲介紹了病情。
臨走前,我說:許司令,您休息吧,好好養病吧!
許司令睜開眼看看我,就算告別了。
不曾想到,這一別,竟成永別!
爸爸最後還感慨了一句:許司令要少喝點酒該多好!
而20世紀80年代中期的“鐵姑娘”的我,正在為寫陳毅的傳記奔忙在全國各地採訪,等我知道許世友逝世的消息,他已經安睡在遠方他老家父母的身邊了。我仿佛能看到他為父母如願盡一份孝心後的安詳微笑是那麼甜。而他老人家對我爸爸的信任和感情,他與“鐵姑娘”的兩次長談,全部珍藏在我的心靈最深處,永葆清新!(作者:鐵竹偉;來源:中國共產黨新聞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