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它相比,北京變得太快,一個學期不回家,旁邊的很多餐廳就換了招牌,或是老闆沒變但味道與原先截然不同,我坐在那裡,覺得我們這一代人好像沒有一個故鄉值得等待。上海也變得太快,在這座流動性極強的城市裡,人們很難有什麼熟面孔,遊子在這裡生活半輩子,也還只是個遊子,只能見證一座座高樓拔地而起,看不見街角雜貨店的老闆娘從風韻猶存到白髮蒼蒼。香港則簡直是日新月異,每次去到太平山,徒步爬上半山,周圍沒有一點能勾起記憶的風景;奶奶是香港人,希望我們也能喜歡這個地方,可無論我到過這裡多少次,每次站在中環街頭,都還覺得自己是個可悲的大陸客,和這個城市格格不入。
但台北絕對是個與眾不同的地方,同為發達的大城市,它的美感更持久、更守舊、更歐陸。
三年前我在羅斯福路閒逛,在誠品和政大書局買了幾本書,在路邊攤吃排骨飯和蚵仔麵線,在陳三鼎喝了一杯好驚豔的青蛙撞奶,拍拍肚子走在街上,覺得陽光真燦爛。三年後我回到這裡上學,常去的也還是誠品和政大書局,只是學會了拿捏生活費,對精裝版的詩集咬牙切齒。蚵仔麵線還是我在感冒沒胃口的時候最喜歡吃的東西,麵線阿伯添了幾根白髮,不過跟以前一樣,看到學生去買會多添幾粒蚵仔。倒是陳三鼎,在糖攝入量過多體重堪憂又懶得排隊的時候,會眼饞地從它面前一步步走過。
那條小巷裡永遠熱熱鬧鬧,正午幾乎直射的陽光有一種微妙的角度,站在那個固定的地方,這角度可能永遠不會改變;晚上則有駐唱,前後街口封起來,聽眾不少,小哥彈得一手好吉他,最愛唱阿哲的〈愛如潮水〉。我和朋友站在夜色裡靜靜聽他唱歌,突然想到,多年之後某個疲憊的夜裡回到這裡,這裡一定還是這一派熙熙攘攘,有人在彈唱,有人在買消夜,有人在路旁親密相擁,一如今天的這個晚上。那時候,站在相同情境裡的兩個天涯淪落人,應該也會想起這樣一段遺落的時光吧。
蔣勳的《少年台灣》在我高三那一年一直躺在我的課桌裡,課本和練習冊多到沒地方擺,我卻始終不願意把那本書拿出去。只有它在那裡,我才會覺得那些辛苦和枯燥都有意義,都有未來。這種依賴一直持續到現在,在赴台沉重的行李箱裡,在宿舍逼仄的小書櫃上,我總給它留有一席之地。去年十月,我帶著它一個人坐高鐵去台中,聽蔣勳在亞洲大學竇加畫展的講座,帶著近乎朝聖的心情。紅色幕布下,他和書封面上一樣滿頭銀髮,一開口,我差點哭出來:那是在那麼多個寒冷的冬日清晨、上學路上,曾經在我的耳機裡回響,撫慰我、激勵我的聲音啊,它一點都沒有改變, 我甚至能捕捉到聲線裡一模一樣的小小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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