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現代文學史,這是一個邏輯上的“吊詭”。現代文學怎麼可能有史呢?現代應該是當下、此刻嘛。可是在中國語境裡,現代是有強烈的政治意涵的一個詞。我要編現代文學史,當然要用英語的modern這個詞。而在西方,modern又是個大問題——現代是從何時開始的呢?周作人說現代文學史從明朝開始;汪輝說從宋朝開始;而有人說是從19世紀開始,還有人說從五四開始。所以,我試圖呈現“現代”本身的問題性——現代是什麼,其實也是我們看待不同歷史脈絡的一種方法。我的現代從哪裡開始?我基本放在19世紀上葉,但我不會採用起源式的、開張大吉式的寫法,我也可以給出不同的開端。那麼現代又在哪裡結束呢?在中國語境裡,現代在1949年9月30日就結束了。而西方語境用modern這個詞,又有它內部的問題。所有這些都是挑戰。
第三,翻譯性。翻譯在20世紀很重要,不僅指西方和日本翻譯到中國,中國也翻譯到西方,還有古典翻譯到現代等,因此,翻譯是個很大的詞。翻譯的觀念有它的物質性:你通過怎樣的語言來轉譯?或者各種機構,包括雜誌、百科全書、字典等,是怎樣一個廣義的文化轉譯或者交譯的過程?在此,就把文學史從文本以內的現象擴散到文本以外了。
第四,把文學史當作空間場域,來探問這個場域裡各種文類和地理疆界是怎樣重新劃分的。這也是不斷激蕩思考的問題。
第五,對批評本身的反省。我們不斷處於理論的焦慮中,思考什麼是文學,什麼是文學史?這對中國人而言是個切身的問題,對於西方人來講卻不成問題。對於我們而言,要在各種各樣重寫的過程裡不斷反思。
文匯報:虛構對於文學而言顯然是很重要的,所以,作家是否並不一定要被放在文學史的中心位置?
王德威:不見得作家就要放在主要位置,虛構也可能是主要位置。
比如,我們說“你好像林黛玉啊”“你好像潘金蓮啊”,這類話本身就是個“吊詭”。林黛玉是個虛構的人物,但是我們在一個現存的歷史狀態裡卻立刻能明白這類話的意思——文學史的魅力就在這種虛實之間。所以,能否發明一種叙述的方式來橫跨虛實兩者,這是我的一個夢想,也就是強調文學本身的似幻似真,這才能和一般歷史系的歷史區隔開來。所以,我希望的中國現代文學史,應該是一個有審美的、有虛構憧憬的叙事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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