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或許已經有了偉大的作品,只是未被這個時代發現
文匯報:您研究現代文學,生發出“沒有晚清,何來五四”的感慨。您是否特別強調晚清的重要性呢?
王德威:我注意晚清只是當時學術上的好奇而已,沒想到這句話後來成為我的一句“標語”。我只是用了一些理念上的辯證方式——“沒有晚清,何來五四”是提醒我們重視晚清,我同樣可以講“沒有五四,何來晚清”。歷史總是後設的,總是以你的後見之明看前面。而從歷史經驗看,晚清文學的發現的確是五四那批人,包括魯迅、胡適等,我不過是接過他們的話來講而已。
文學史真的不是鐵板一塊。我們作為後之來者,一方面抱著謙卑的心情——材料和歷史脈絡如此龐大,我們如此渺小,我們進入的時候怎麼敢講那麼多大話呢?但是另一方面,正因為如此,我們進入這個場域,站在自己的坐標點上,可以看到不同的風景。
文匯報:現代作家的創作對於文學史的研究,以及文學史的研究對於現代作家的創作,這種雙向關係間有著怎樣的互動?
王德威:這是有趣的現象,牽涉到人與人的互動,牽涉到文學理念的問題,牽涉到客觀環境的機制問題。理論上說兩者“井水不犯河水”,我寫我的,你們研究你們的。但是,這是不可能的。尤其當文學史在20世紀以來變成了文學場域的一種現象或機制後,它們當然互相影響。
在魯迅、周作人那一代,他們既是創作家又是書寫家,他們很自覺地在兩者之間協商。而我今天編文學史,我設想是否要把某位作家放入典範之內,或者作家是否在期許我放入,是否更希望被排除在外……這種微妙的互動和心理上的預期都是有趣的現象。
文匯報:大陸文學界常常憂慮:改革開放30多年來,偉大的時代一直缺乏與之相匹配的作品。究竟是時代沒有準備好呢,還是作家本身的原因?
王德威:誰知道呢?可能作家已經寫出了好作品,我們這個時代還未認識到而已。從文學史的流動來看,陶淵明是我們現在認知到的六朝最偉大的詩人,但陶淵明的被接受是五百年後的事情;曹雪芹在世時,只有脂硯齋一個“粉絲”,但現在,我們都知道《紅樓夢》是偉大作品。所以,文學要放回文學史的脈絡中去討論,並不是說每個時代都要有各自偉大的作家來對應;這種對應過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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