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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鴻章成為一代中國知識分子的象征。圖為美國報刊“惡搞”李鴻章的廣告 |
文弱之源
早在清初,思想家顔元就指出:“衣冠文士羞於武夫齒,秀才挾弓矢出,鄉人皆驚,甚至子弟騎射武裝,父兄便以不才目之”,他痛陳道:“無事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即為上品矣!”,并認為其根子里就是“千餘年來,率天下人人故紙中,耗盡身心氣力,作弱人、病人、無用人者,皆晦庵(朱熹)為之也”,“長此不返,四海潰弱,何有已時乎?”(《朱子語類評語·存學編》)。
文弱,正是中國知識分子與日本知識分子最大的差別之一。
中國知識分子的文弱,學術界一般認為是始於宋代。當趙匡胤取得天下時,基於五代時期“槍杆子出政權”的亂象,一方面“杯酒釋兵權”,另一方面“以文臣知州事”,不僅奪了丘八們的權,幹脆連槍杆子都藏了起來。到了宋真宗手里,宋室達到強盛頂峰,真宗皇帝更是禦筆親撰《勸學文》,宣稱“書中自有千鐘粟”、“黃金屋”、乃至“車馬多如簇”,鼓勵“男兒欲遂平生志,六經勤向窗前讀”,給天下人放了根很誘人的胡蘿蔔。
其實,早在宋代之前的盛唐,當唐太宗李世民看到新進士們“綴行而出”時,很自得地說了句大實話:“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唐摭言》),深刻地昭示了中國曆代知識分子的命運。我們甚至還可以推溯到更早,在“六王畢、四海一”的秦始皇年代,贏政大帝借著新政權的專政威力,幹脆把天下利器盡行收繳,鄰里鄉親不僅在法律上連坐,在生活上也只能幾家合用一把菜刀,真正親如一家人。史書記載,這些利器被集中到京城鹹陽,鑄成了十二尊大塑像(不知道是否按照始皇帝的尊容量身度造的,待考證)。這場史無前例的大煉鋼鐵運動,其實已經將中國人的骨頭盡除鈣質,“秦漢而來中人之屈服於專制者二千有餘歲矣” ([清]麥孟華《說奴隸》)。梁啓超更將此概括為“一人為剛萬夫柔”(《中國武士道》),“數千年民賊,既以國家為彼一姓之私產,於是凡百經營,凡百措置,皆為保護己之私產而設,此實中國數千年來政術之總根源也”(《中國近十年史》)。
同樣作為牧民之術的科舉,在政治技巧方面,顯然比始皇帝收菜刀要更有技術含量。“萬人爭過獨木橋”,不僅為磨折精英階級的棱角提供了砂輪,也為廉價贖買知識分子提供了硬通貨,用 “給出路”的方式換取了忠誠,并建立了對權力和利益共享的默契。清初的康熙年間,用開“恩科”的方式,就成功地消解了朱明遺民對新朝的敵意,幾頂烏紗帽勝過百萬兵,僅從這點政治手腕看,愛新覺羅家能坐兩百多年的天下,絕對不是偶然的。此後國史上也不乏在大災大難之後,用科舉來消解民間的積怨,把全國人民的思想和注意力統一到該統一的地方上去。
從始皇帝年代開始,中國知識分子便成為權力菜場里的大葱,所謂“學得文武藝,賣於帝王家”,連躲到終南山上裝隱士這樣富含“小資情調”的方式,也成為自我炒作的捷徑。顔元說得十分透徹:“宋元來儒者卻習成婦女態”,全國成了一個放大的禁宮,絕大多數人在精神上被集體去勢,而望眼欲穿地、苦心孤詣地等著權力的臨幸。到了明代,甚至連開疆拓土、戎馬征戰的軍國大事,也必須在宦官的監督下進行。著名的鄭和下西洋,在令後世中國人自豪的同時,也為鄭和的宦官身份尷尬不已。一個民族僅存的一點陽剛,卻要通過一個太監去實現,這既是三寶太監個人的榮耀,也是整個民族的悲哀。至於《易經》所謂“弧矢之利,以威天下”,則只被當作對內“去勢”的手術刀,而非對外征伐的利刃。“內戰內行、外戰外行”從此成為中國之痛,對此,“聖人”朱熹自我寬慰道:“古先聖王制禦夷狄之道,其本不在於威強,而在於德業;其備不在於邊境,而在於朝廷;其具不在於號令,而在於紀綱”。在這樣的精神指引下,中國從鴉片戰爭開始直到甲午戰爭結束,整整五十五年後,才痛感要變法圖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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