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但正如我剛才所說,對他的兩個主要觀點,你都不認可。
杜維明:他走出來的這條路,有他的獨一性。我和牟先生雖然親近,但是牟先生基本的觀點,比如說從中國傳統中開出民主、科學,我都不認可,我認為這根本是在西方啟蒙哲學的大框架下所提出的問題,意思是說,如果儒家不開出民主、科學,儒家的現代意義就沒有了。他沒有問這樣一個問題:基督教沒有開出民主、科學,天主教絕對是反民主的,為什麼它在宗教世界裡的影響力還是最大的。另外,你要開出民主和科學,隱含著的問題是以民主、科學為絕對、唯一的價值,但是你對民主是什麼意思有沒有很深刻的理解呢?是不是只有選舉和多黨坐莊算民主?公共理性的擴大算不算民主?
另外一點,唐先生有跟西方傑出的哲學家之間溝通的經驗,牟先生沒有,就是完全在中國文化語境中發展自己的哲學,他又看不起康德以後的哲學家,所以他就受限制。我特別不接受“良知坎陷”說,我認為良知要擴大,要深化,要全面,不是坎陷的問題。
CE:你非常重視與來自不同文明的學者進行對話,你給自己的定位是什麼?是思想家還是布道者?
杜維明:80年代,湯一介先生成立了中國文化書院,搞了個收費培訓項目。在開班儀式上,湯先生介紹我,他說杜維明教授宣傳儒學,是儒學的吹鼓手,他是一個社會活動家。
我下來就跟湯先生說,你如果再這樣介紹我的話,我最好不要跟你談任何問題,因為你是用我最討厭的概念來介紹我,我認為“宣傳”這個詞不好。因為我和西方學者接觸,是和神學家接觸,不是和牧師接觸,牧師才布道。我經過那麼長的時間,在美國最好的大學裡面從事幾十年研究工作,我來布道了?這是第一點。
第二點,你認為我是一個社會活動家,我怎麼活動?我跟政治根本沒有接觸。我第一次到大陸來,那時候通過中美學術交流委員會來到北京師範大學,我就提出一個非常嚴肅的條件:我不要跟官方有任何接觸。他們說,你必須要和統戰部接觸,因為你是台灣來的,我說統戰部我也可以不接觸,結果師範大學幫我很大的忙,不是說不接觸,就是他們來找我的時候,說我出去出差了,就推。所以我在大陸整整待了1年時間,碰到最大的官,就是師大專門負責文科的副校長。很多人說,你到了中國大陸,一定要和官方接觸,不然你不能有任何活動的空間。我說,我1980年就沒有跟任何一個官方的人有接觸。我到香港去碰到我的幾個老師,他們認為我到中國大陸去講儒學很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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