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讀博士的三年,學術上最大的收獲是什麼?
許子東:讓我重新研究張愛玲。第一個學期,李歐梵主持了一堂討論課,題目叫“女性主義與中國現代文學”,一半時間都在講張愛玲。在這之前,我也讀過一些張愛玲,只覺另類,沒聯繫文學史,畢竟當時主流現代文學還是排斥她的。在洛杉磯花了功夫重讀,有很多新的體會。我當時寫了一篇論文,題目是《張愛玲小說和上海小市民社會》。
我的一個基本看法就是,張愛玲已和魯迅一樣,成為中國現代文學的一個神話,所以研究張愛玲其實是重寫文學史的一個過程。
南都:在你的腦海中,中國現當代文學是一個怎樣的架構?
許子東:簡單來說,我覺得中國現代文學至少是由三條發展線索所構成:一條線索是憂國憂民,改造社會,從魯迅、巴金一直到今天;第二條線索是堅持文人獨立性,像周作人、魯迅的《野草》,後來的鬱達夫、林語堂、梁實秋,一直到錢鐘書,這條線到1949年後越來越困難,但始終存在;第三條是鴛鴦蝴蝶派,一直到現在的新武俠,通俗文學這麼一條,它跟報紙、網絡結合得非常緊密,它的目的就是娛樂大眾,擁有最多的讀者。這三條線索都容不下張愛玲。所以我要把張愛玲的都市感性文學,從施蟄存那裡梳理下來,一直到今天台灣文學如白先勇、余光中,到朱天心,到香港文學,像西西、黃碧雲、李碧華等等。張愛玲的地位,就跟下棋一樣,她放的地方比她本身還重要。
我最重視的就是“重讀文革”
南都:你在U C LA畢業之後,為什麼會選擇到香港來教書?
許子東:臨近畢業,當時嶺南大學中文系主任陳炳良教授告訴我,有個位置,問我要不要申請。我跟李歐梵商量,他說,假如說你覺得前半輩子在中國已經待累了,下半輩子想空氣好一點,草地多一點,人自在一點,那就留在美國,不愁找不到工作;但如果你還想對中國社會做點貢獻,那就應該回到香港,畢竟跟中國的關係更近。
我當時想了想,我覺得還是跟中國關係近。至於草地、空氣,對我來說沒那麼重要,所以我就選擇到香港來。而且香港的教書崗位並不多,一個蘿蔔一個坑,它一旦有open的,就必須馬上申請。就這樣,我來了香港。
南都:你在香港和內地學術圈都待過許多年,你有比較過兩者間的差異嗎?
許子東:簡言之,內地學術靠傳統(缺制度),香港學術靠制度(缺傳統)。
內地的學術界有政治管理和經濟誘惑雙重壓力。20世紀八十年代前以前者為主,九十年代後看似經濟壓力大,知識分子也在忙於找錢(故有人提倡“人文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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