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我曾到日本神戶參觀孫中山紀念館。走出舞子公園火車站朝海邊走去,不到十分鐘,即可見高聳的明石海峽大橋旁有一幢尖屋頂共三層的老建築。小樓原名移情閣,是神戶著名華商、寧波人吳錦堂的私人住宅。樓房為六角形,系參照杭州六和塔而建,故又稱“六角堂”。1913年,孫中山流亡日本逗留神戶時,應主人邀請,曾在移情閣居住。前些年修建明石海峽大橋時,移情閣整體搬遷至現址,並辟為孫中山紀念館。
走進紀念館,記得是在二樓展廳,我看到,孫中山在神戶演講中闡述“大亞洲主義”的一番話,用中、日兩種文字抄錄,醒目地懸掛在牆上。孫中山說:
我們講大亞洲主義,研究的結果,究竟要解決什麼問題呢?就是為亞洲受痛苦的民族,要怎麼樣才可以抵抗歐洲強盛民族的問題。簡而言之,就是要為被壓迫的民族來打不平的問題。受壓迫的民族,不但是在亞洲專有的,就是在歐洲境內,也是有的。行霸道的國家,不隻是壓迫外洲同外國的民族,就是在本洲本國之內,也是一樣壓迫的。我們講大亞洲主義,以王道為基礎,是為打不平。美國學者對於一切民眾解放的運動,視為文化的反叛,所以我們現在提出來打不平的文化,是反叛霸道的文化,是求一切民眾平等解放的文化。你們日本民族既得到了歐美的霸道的文化,又有亞洲王道文化的本質,從今以後對於世界文化的前途,究竟是做西方國家霸道的鷹犬,或是做東方王道的幹城,就在你們日本國民去詳審慎擇。(《孫中山文集》,第409頁)
讀孫中山的演講,不難體味他內心深處的悲憤,一種渴望中華民族盡快擺脫受西方列強欺壓的緊迫。王道與霸道,這是他從文化角度著力強調的主題。他認為東方文化曾經擁有“主張仁義道德,是由正義公理來感化人”的“王道”,西方文化咄咄逼人的則是“主張功利強權,是用洋槍大炮來壓迫人”的“霸道”。面對神戶熱情的日本聽眾,心里充滿悲憤、憂慮和歷史緊迫感的孫中山,對已經崛起的日本顯然仍抱有幻想,甚至寄予了厚望。
厚望最終隻是奢望。現實遠比憂慮更為殘酷。當1931年來臨時,對於中國,日本早已不再是“做西方霸道的鷹犬”的問題,而是軍國主義的霸道大行其道了。此時,距孫中山發表演講還不到十年,世事變遷如此迅疾而無情,絕對是孫中山不可能預料到的。如他九泉有知,想必會有深深的失望與悲憤。
所有中國人的幻想都在一個晚上破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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