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啟示宗教(猶太教、基督教和伊斯蘭教)從根源上說都產生於中東沙漠的游牧民之中。沙漠與草原的環境有很大的相似性,即頭頂是天,四周是開闊空曠的貧瘠土地,幾無屏障,在寂靜孤獨的時候,容易產生聆聽神音以及與神溝通的想法。伊斯蘭教是一神教發展的頂峰,它形式簡約,反對偶像崇拜,且由一個充滿活力、文化層次較低的游牧民族以征服性的“聖戰”形式擴張開來。“聖戰”與游牧民族的劫掠傳統的結合,使伊斯蘭教更易於被游牧民族所接受。在廣大中亞地區伊斯蘭教的傳播是通過蘇菲神秘主義的渠道進行的,蘇菲主義不重強調與神的直接溝通,更適合文化層次較低、放蕩不羈的草原游牧民族。一神信仰的伊斯蘭文明從根本上說是普世主義的,它沒有種族、膚色的偏見,儘管伊斯蘭帝國也曾販賣奴隸,但只要奴隸皈依伊斯蘭教,就成了教胞兄弟,再也不能被當作奴隸看待,這對很多作為“軍奴”參加了阿拉伯軍隊的突厥人來說尤其具有吸引力。
在伊斯蘭征服西域之前,這裡盛行佛教。伊斯蘭教之取代佛教也是經過了非常殘酷的、長期的政治和軍事鬥爭。伊斯蘭教對待“有經人”(即擁有聖經的猶太教徒和基督教徒)是寬容其宗教社區的存在,條件是繳納一定數額的稅,而對佛教則視之為偶像崇拜,必欲徹底鏟除之。所以,伊斯蘭教在西域之取代佛教,不能單憑歷史的結果就說伊斯蘭教比佛教更具有吸引力。同樣都是游牧民族,西邊的蒙古人接受了伊斯蘭教,而北邊的就接受了喇嘛教。
歷史上,征服了中原的游牧民族最終都被漢化,而作為落後民族的阿拉伯人卻沒有被它所征服的高級文明(如波斯)所征服。這個情況可以部分地說明啟示宗教的文明優勢。作為伊斯蘭教的開創和傳播者,游牧的阿拉伯人文化水平不高,但與很多其他的游牧民族不同,他們掌握著一個啟示宗教,它既有一神教所具有的普世主義的文明優勢,又有游牧文明在傳統社會的軍事優勢。而征服中原的游牧帝國,它們僅有游牧的戰力,卻沒有像阿拉伯人那樣擁有一種普世主義的宗教為精神武器,故只能在征服中原後,逐漸地采納被征服者的文化,因為他們在文化/文明上並沒有優勢/自信。而游牧的阿拉伯人征服了高級的波斯文明,並以此為基礎又在文明上征服了西域。
通過以上對比可以清楚,華夏要理解西域,就必須正視歷史上不同文明“覆蓋”西域及彼此競爭的結果。要理解伊斯蘭文明征服西域,不能僅僅看到經濟的、政治的和軍事的策略,也要看到文明的“內核”因素;還是要意識到,當特殊主義的、世俗的儒家文明與普世主義的、神聖的啟示宗教文明去爭取流動的游牧民族時,並不具有優勢。
伊斯蘭是理解一千年來西域歷史的關鍵。西域伊斯蘭化之後,傳統的東-西格局中已經加入了一個至關重要的文明因素,故非常有必要了解這一文明的歷史及其特征。伊斯蘭教對中亞的意義就在於使這裡的人民建立起一種主體性意識。不過這種主體性與近代民族國家的主體性不同,前者是彌散性的,以對超自然神的信仰和皈依而獲得一種文化和精神上的高貴、自信與驕傲,它不以特定的人-地關係為依托;而後者恰恰相反,尤其強調建立以人-地關係(民族/人民疆域)為基礎的政治實體,並在此基礎是形成對自我認同的肯定。這是歷史地認識中亞的一個重要視角。迄今,狹隘的“中原史觀”還沒有嚴肅地對待和處理過這個問題,也是當代國人認識中亞的常識性知識障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