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周刊》:怎麼看待目前的農民問題?
莫言:所謂的農村問題、農民問題,最根本的就是農民和土地的關係問題,農民和土地的關係,決定了農民對於土地的態度和認識。新時期以來,我們有那麼多關於鄉村的小說,寫了農民的苦難、抗爭、改革之後生活的好轉,寫到了農民的恩怨情仇很多方面,但是都沒有從根上來挖。
我想,要寫農民,不可回避的就是土地和農民的關係。《生死疲勞》就想表達我對這個問題的思考。這也是對柳青先生的《創業史》、浩然先生的《金光大道》這些紅色經典的呼應。
《新民周刊》:你怎麼看待今天農村發生的變化?
莫言:80年代農村改革土地重新分配,形式上是單幹,但本質上還有是區別的,農民只有對土地的使用權,和土地改革之初,土地是完全的私人財產不一樣的。但僅僅是土地的使用權歸屬農民,也讓我們歡欣鼓舞。大家都從一個嚴密地控制著自己的集體中解放了出來,不但獲得了身體的自由,而且獲得了精神的自由。所以在改革開放之初,農民對土地是非常熱愛的。農民熱愛土地,土地也慷慨回報。
但這樣的情況到了90年代後又發生變化,農村改革到了一個關頭,一方面,許多地方瘋狂地建設各樣名目的開發區,城市不斷擴展,鋼筋水泥把土地覆蓋住,使可耕地面積不斷減少。再一個就是農產品的價格越來越不穩定,種植成本越來越高,水、化肥、農藥、種子,都在漲價,辛苦勞動一年,勞動力不算錢,還是賠本。這樣農民對土地又疏離了。而且可耕地越來越少,農村的剩餘勞動力越來越多,億萬農民進城打工,一是種地不賺錢,二是地不夠種。當然也有的地方良田荒蕪。從這個意義上來講,農民這次逃離土地有很深的悲劇性。
我覺得人類總有一天要受到逃離土地的懲罰。60年代70年代的時候,恨不得把房頂上都種上莊稼,但就是沒糧食吃。現在這麼多的土地給撂荒了,大量的糧食浪費了,大吃大喝、貪污腐敗,但是我們依然有吃的,60年代糧食珍貴得像金子一樣,現在突然糧食不值錢了,好像大家都不吃糧食了。我覺得糧食是一種神奇的東西,說沒有會突然沒有了,說有,仿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新民周刊》:科學進步,農業生產力提高了嘛。
莫言:現代科學發展已經違背了科學發展的原動力,是一種商業利潤的鞭子抽打著的病態發展,科學發展違背了科學的目的,科學發展的最終目的是為了人類生活得更好,但是現在科學發展是為了金錢。各種電器產品,手機、電腦,迅速地更新換代有什麼意義?這是利潤的鞭子在抽打,製造了無數不可消解的垃圾。與此相對的是人瘋狂膨脹的病態欲望,我在《四十一炮》裡就是批判人們這種膨脹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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